蘇浚麵色一凝,沉默片刻,幽幽凝了她一眼歎道:“陛下,夏仲舒,他其實,是我爹的師兄,也就是我的師伯。”
“你說什麼?”古清華頓時大吃一驚,繼而瞪大了眼瞅著蘇浚:“騙著朕,很好玩是麼?”她的語氣也瞬間冷了下來。
蘇浚苦笑,歎道:“陛下,臣夫沒有半分要瞞著你的意思!我爹跟這位師伯之間,素昔恩怨不淺且至今也未能解,這其中的緣由臣夫也不得而知。進京之前,我爹給了我一樣東西,爹說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可以拿著這東西試一試找師伯幫忙,但他老人家也不能確定有沒有用!因此我也一直沒放在心上,直到那天你和理親王說起師伯,我才想起來此物,想著索性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也無妨,於是今兒出去便有意別在腰間。”蘇浚說著自腰間解下一個兩指半寬、七寸左右的小木片遞給古清華。
古清華接過木片,黑檀木質,上頭雕著線條流暢的山川明月圖紋,一頭大了細細的圓孔,穿了紫色的絡子,連接木片的那頭還綴了顆小小的碧色珠子。
“他,莫非就是見了這東西,才說要見你的?”古清華臉色緩和了些,也有鬆一口氣的神情,將那木牌翻來覆去看了幾回,道:“這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
如果,如果蘇浚再有事瞞她,她真不知自己該怎麼對他。
蘇浚道:“是啊,臣夫也瞧不出有什麼特別。此事我也問過我爹,爹卻似有難言之隱不肯明說,臣夫便也不好再問!”
古清華稍稍沉吟,道:“罷了!既然他憑此物認出了你,那麼朕的身份十之八九也瞞不過他!他既然跟你約好明日見麵,你打算怎麼做。”
蘇浚望了她一眼,道:“臣夫想,還是去見他一趟的好。”不等古清華開口,他忙又道:“臣夫一個人去就好,陛下放心,該怎麼說臣夫心裏有分寸。”
古清華好笑,白了他一眼道:“你是怕朕要跟著去麼?朕可沒這麼想!今兒這一趟折騰的還不夠,朕也不想再折騰了!”不過是在城中民巷那麼一會會而已,侍衛們安排的那陣勢簡直讓她看著都覺吃力,再出去一趟,先別說他們疲憊不堪,就是她自己,也不願意背負著那沉沉的心理壓力。
蘇浚這才鬆了口氣,不好意思笑了笑。
當晚蘇浚歇在紫宸宮,次日看時辰差不多,便依舊換了尋常士子衣裳,悄悄溜出了皇宮,往大慧寺方向去。
蘇浚到達大慧寺羅漢殿時,在殿中轉來轉去瞻仰了好幾回羅漢聖容也還沒見夏仲舒的身影。
正納罕沉吟間,不知從哪兒走過來一個青年和尚,雙手合什向他念道:“阿彌陀佛,施主可是姓夏?”
蘇浚點點頭,正色答道:“在下正是。請問這位師父——”
青年和尚不慌不忙從寬大的緇衣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蘇浚:“蘇施主,這是一位姓夏的施主請小僧轉交施主的。”
“多謝師父。”蘇浚還禮,接過信箋,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夏仲舒約他在大慧寺後山山頂見麵。
蘇浚無奈,隻得又奔了後山去。
這一回總算沒有撲空,還沒到頂,已經看到山頂一塊小小的平坦空地上,一個披著藏青色披風的健壯身影正背向著他挺立如鬆,正瞧著遠方出神,風吹得他的披風鼓蕩起來,看過去倒有幾分豪邁的氣概。
蘇浚不敢怠慢,上了山頂,向前走了幾步,恭恭敬敬向著夏仲舒的背影躬身行了個大禮:“師伯好!弟子蘇浚見過師伯。”
夏仲舒回頭瞧了瞧他,腳下一動,身子下意識往旁邊偏了偏,避開了蘇浚的禮,一雙眼睛灼灼閃亮,似譏非譏、似嘲非嘲上下打量了蘇浚幾轉,才一挑濃眉哂然道:“跟你爹一樣沒出息!不,比你爹還不如!”
雖然周圍除了兩人之外再無旁人,蘇浚還是感到了難堪與尷尬,饒是他平常足夠冷靜沉著,此時也有些瞠目結舌。
夏仲舒的眼光、神態、言語、語氣都太過直白自然,平平淡淡的這麼說出來,跟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的語氣,叫人駁也不知如何駁起。
蘇浚隻好沉默不語,眼光淡淡的向前方濃淡深淺的綠和高低起伏的樹木,裝作沒聽見夏仲舒的話。
夏仲舒也沒在意他的態度,他大咧咧走到一旁,靠在一塊巨石上,雙手盤在胸前,雙腳交叉,一副疲賴的樣,仰著頭向蘇浚似笑非笑道:“說吧,昨兒找我有什麼事?”他很聰明的沒有問起跟他一道的是何人,若是此時點明了古清華的身份,他反倒不好隨意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