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有半邊臉哭和笑,另外半邊臉卻不動,好比塑像。不過他總算還有一點安慰:他的軍大衣有紅色襯裏了。他在梯弗裏斯走來走去,撩開大衣的前襟,象是生著一對翅膀似的,讓大家都來看他的紅色襯裏。那意思是說:你要知道你看見個什麼人物!他成天價在城裏瘸著腿走來走去,炫耀他的紅色襯裏。……他,我這個朋友,隻有這一件快活事。他一走進澡堂,就把大衣放在長凳上,襯裏朝外。……這個小孩般的老人就這樣安慰自己,自得其樂。後來呢,老得瞎了眼睛。他卻雇一個人,領著他走遍全城,露出他的襯裏。這個瞎了眼睛和白發蒼蒼的人走來走去,抬腿都吃力,動不動就絆交,可是他臉上卻流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嚴冬來了,天氣寒冷,他的大衣卻敞著懷。……這個怪人呀!不久,他的老太婆死了。
他送她下葬,唉聲歎氣,要求人家把他帶到她墓地上去,好讓那些教士見識一下他的襯裏。有人給他另找了個女人,是個寡婦,好照應他。……那寡婦,不消說,對她自己比對當家的關心得多。她為人貪吝。……什麼白糖啦,茶葉啦,零錢啦,她統統藏起來。……她把他搜刮得一精二光。她,可惡的娘們兒,一個勁兒地搜刮他,坐臥不寧,後來索性把事做絕了!她這個壞婆娘,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他的紅色襯裏拆下來,給自己做了件短上衣,另找一塊灰色花布給他縫上,代替紅色襯裏。我那個彼得·彼得羅維奇走來走去,當眾掀開他的大衣,可是他這個瞎子,卻沒看見他那將軍的襯裏已經換成一塊帶花點的灰布了!……”德羅瑪傑羅娃認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很乏味,就講起她那做中尉的兒子。中飯前,有鄰居來了:克良欽家的姑娘們和她們的媽媽。她們在鋼琴旁邊坐下,開始唱紮祖布陵愛聽的一首歌。他們坐下來吃中飯。
“這小紅蘿卜真好吃!”教授說。“您是在哪兒買的?”
“他如今在敖德薩,……跟那個女人在一起!”麗季雅·葉果羅芙娜回答說。
“什麼?”
“哎呀。……我說的不是這個!我不知道廚師從哪兒買來的。……我這是怎麼了?”
麗季雅·葉果羅芙娜把頭往後一仰,為自己精神恍惚而哈哈大笑。……飯後,教授的胖太太帶著孩子們來了。他們坐下來打牌。傍晚,有些城裏的客人來了。……麗季雅·葉果羅芙娜一直到夜間把最後一個客人送走,呆呆地站一忽兒,聽客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以後,這才伸出一隻手扶住原先所扶的欄杆,身子搖晃一下,放聲痛哭。
“他花天酒地,蕩盡家產還不夠!他連這都嫌不夠!他還要變心!”
她的熱淚獲得了自由,從眼睛裏滾下來。由於絕望,她那張蒼白的臉變了樣。現在已經不必顧禮貌,她盡可以痛哭了!
鬼才知道,人的巨大精力有時候竟然耗費在什麼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