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瘦鵑綠水青山兩相映帶的富春江周瘦鵑(3 / 3)

從富春江入新安江而達屯溪,一路上有許多急灘,據船夫說:共有大灘七十二,小灘一百幾,他是不是過甚其辭,我們可也無從知道了。在上灘時,船上的氣氛,確是非常緊張,把舵的把舵,撐篙的撐篙,背纖的背纖,呐喊的呐喊,完全是力的表現。兒子錚曾有過一篇記上灘的文字,摘錄幾節如下:“洶湧的水流,排山倒海似的衝來,對著船猛烈的撞擊,發出了一陣陣咆哮之聲。船老大雄赳赳地站在船頭,把一根又長又粗的頂端鑲嵌鐵尖的竹篙,猛力的直刺到江底的無數石塊之間,把粗的一頭插在自己的肩窩裏,同時又把腳踏在船尖的橫杠上,橫著身子,頸脖上凸出了青筋,滿臉漲得緋紅。當他把腳盡力挺直時,肚子一突,便發出了一陣‘唷——嘿’的掙紮聲。船才微微地前進了一些。這樣的打了好幾篙,船仍沒有脫險,他便將桅杆上的藤圈,圈上係有七八根纖繩,用混身的力,拉在桅杆的下端,於是全船的重量,全都吃緊在纖夫們的身上,船老大仍一篙連一篙的打著,接著一聲又一聲的呐喊。在船梢上,那白發的老者雙手把著舵,同時嘴裏也在呐喊,和船老大互相呼應。有時急流狂擊船梢,船身立刻橫在江心,老者竭力挽住了那千斤重的舵,半個身子差不多斜出船外,呐喊的聲音,直把急流的吼聲掩蓋住了。在岸灘上,纖夫們竟進住不動了。他們的身子接近地麵,成了個三十度的角,到得他們的前腳站定了好一會之後,後腳才慢慢地移上來,這兩隻腳一先一後的移動,真的是慢得無可再慢的慢動作了。他們個個人都咬緊了牙關,緊握了拳頭,垂倒了腦袋,腿上的肌肉,直似栗子般的墳起。這時的纖繩,如箭在張大的弓弦上,千鈞一發似的,再緊張也沒有了。終於仗著偉大的人力,克服了有限的水力,船身直向前麵瀉下去。猛吼的水聲,漸漸地低了;最後的勝利,終屬於我!”這一篇文字雖幼稚,描寫當時情景,卻還逼真。富春江上的大灘,以鸕鶿灘與怒江灘為最著名。我過怒江灘時,曾有七絕一首:“怒江灘上湍流急,鬱鬱難平想見之,坐看船頭風浪惡,神州鼎沸正斯時。”關於上灘的詩,清代張祥河有《上灘》雲:“上灘舟行難,一裏如十裏。自過桐江驛,灘曲出沙觜。束流勢不舒,遂成激箭駛。遊鱗清可數,累累鋪石子。忽焉涉深波,黿鼉伏中。舟背避石行,邪許聲滿耳。瞿塘灩澦堆,其險更何似?”

畫眉是一種黃黑色的鳴禽,白色的較少,它的眉好似畫的一般,因此得名。據說產於四川;但是富春江上,也特別多。你的船一路在青山綠水間悠悠駛去,隻聽得夾岸柔美的鳥鳴聲,作千百囀,悅耳動聽,這就是畫眉。所以昔人歌頌富春江的詩詞中,往往有畫眉點綴其間。我愛富春江,我也愛富春江的畫眉,雖然瞧不見它的影兒,但聽那宛轉的鳴聲,仿佛是含著水在舌尖上滾,又像百結連環似的,連綿不絕,覺得這種天籟,比了人為的音樂,曼妙得多了。我有《富春江凱歌》一絕句,也把畫眉寫了進去:“將軍倒挽秋江水,洗盡粘天戰血斑;十萬雄師齊卸甲,畫眉聲裏凱歌還。”此外還有一件俊物,就是鰣魚。富春江上父老相傳,鰣魚過了嚴子陵釣台之下,唇部微微起了紅斑,好像點上一星胭脂似的。試想鱗自如銀,加上了這嫣紅的脂唇,真的成了一尾美人魚了。我兩次過富春江,一在清明時節,一在中秋以後,所以都沒有嚐到富春鰣的美味,雖然吃過桃花鱖,似乎還不足以快朵頤呢。據張祥河釣台詩注中說:“鰣之小者,謂之鰣婢,四五月間,僅釣台下有之。”鰣婢二字很新,《爾雅》中不知有沒有?並且也不知道張氏所謂小者,是小到如何程度。往時我曾吃過一種很大的小魚,長不過一寸左右,桐廬人裝了瓶子出賣,味兒很鮮,據說也出在釣台之下,名子陵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