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以石嶺為中心點。住在那裏的人,大抵是商人,近年來尤多在中國經商暴發的德俄商人。他們生活的中心點不是家庭,乃是社交,雖然也有例外,也有帶著孩子的太太們,但這不能代表中部的精神。代表中部精神的,是血紅的嘴唇,流動的秋波,以及富商們的便便大腹。他們大刀闊斧的“做愛”,蒼蠅沾蜜似的親密,似乎要在幾個星期之內,去補充自亞當以來的性生活的不足與枯燥。但你若仔細觀察一下,你便可以覺得,在這樣情感狂放,肉感濃厚的空氣之下,還藏著一個滿不在乎的意味,似乎大家所企求的,不過是一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樂而已。
在他們中間很少有中國人,尤其是女子。他們看見我在那裏遊泳,都發出驚訝的注意。他們對於中國人的態度,也是傳統的“上海腦筋”。我現在且述一個故事,來證明這種態度怎樣的普遍於這類外國人之中。我有一個朋友,在一天的下午,曾同著她的丈夫到西山頂上去遊玩。那裏下山的路是不甚好走的。他們正走著,忽然看見了兩個法國孩子,男的約有十歲,女的大約是七八歲。那女孩子看見山崖峭陡,直駭得發抖,央求那男孩子扶助,但他硬不肯,一溜煙獨自跑下山去了。我的朋友看不過,她讓那位正在扶著她的丈夫去扶攜那個女孩子。下山之後,女孩子十分感激,便與他們談天,問他們是哪一國的人。她讓她猜,她說:“英國吧?“不是,你不看見我的黃皮膚黑頭發嗎?”那女孩有點驚訝了,說“日本嗎?”亦不是,“我們是中國人。”說也不信,那女孩一聽之下,立刻駭得唇白眼直,臉上的肌肉瑟瑟的抖著,拚命的叫她的哥哥。那男孩並未走遠,他也駭著了,立刻走來攜著女孩子的手,顯出在患難中相依為命的一種心緒。我的朋友看了,又氣,又覺得他們可憐。她故意的瞪著眼,叱著說,“不準走!”兩個孩子更駭了,真的立著不敢動。她對他們說,“我此時若不教訓你們,你們將長成為兩個國際的蟊賊。聽我說,回去告訴你的父母,說今天遇到了兩個你們又怕又看不起的中國人,那太太寧可很困難的走下山去,卻讓那先生扶著你這女孩子,因為她的哥哥不助她下山。問你的父母,這兩個中國匪賊,比了你們法國的匪賊怎樣?比了你們法國的紳士又怎樣?走吧,願你們今天睜開了你們的眼睛!”那男的到底大些,很羞慚的伸出手來,給他們道了謝,道了歉,方一步三回顧的、很驚訝的,同著他的妹妹走回去了。
西部以聯峰山為中心點。住在那裏的,除了外交界中人之外,有的是中國的富翁,與休養林泉的貴人。公益會即是他們辦的。我們雖然自度不配做那區域的居民,但一想到那些紅唇肥臀,或是禿頭油嘴,自命為天之驕子的白種人,我們便不由得要感謝這些年高望重,有勢有錢的公益先生們,感謝他們為我民族保存了一點自尊心。我們在公益的浴場遊泳時,心裏覺得自由,覺得比在中部浴場遊泳時快樂得多了。並且那裏還有水上巡警,他們追隨著你,使你沒有沉沒的恐懼。
住居西部的中國人既多,女子當然也有不少。但我所見下水遊泳,或是騎馬驟馳的,卻仍以幼年女子為多。二三十歲的女子,大抵是很斯文的坐著,撐著傘看看而已。至多也不過慢慢的脫下襪子,提著那時髦美麗的長衫,小心謹慎的,在沙灘上輕移蓮步而已。三十歲至四十歲的女子,則在我住居六天之內,就壓根兒沒見到一個。但做愛的年輕男女卻不是沒有,不過他們的做愛,與西人真不相同。中部西人的做愛,是大刀闊斧一氣嗬成的,而我所見西部的中國“摩登”,卻是乘著月暗潮狂的時候,遮遮掩掩,羞羞澀澀,在沙灘上走走說說而已。並且兩個人單獨出外的很少,大概是五六成群,待到了海邊再分成一對對的為多。雖然我因住居之時不久,見聞有限,但這個情形也未嚐不可以代表住在那裏的一部分的中國青年在社交上的自由與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