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啄木曠野石川啄木(1 / 2)

石川啄木曠野石川啄木

石川啄木(1886—1912)日本詩人,小說家。曾以“天才的少年詩人”聞名於詩壇。主要作品有《一把砂》、《叫子和口哨》、《可悲的玩具》等。

曠野

“是迷路了!”

當這樣覺察到的時候,他已深入這片曠野,走過了將近十英裏的路。清晨離開旅店後,一直循著淤水處留有新馬蹄印的路痕走出七八英裏之遙。從森林到原野,從原野到森林,其間,也曾兩三次途遇路人,並且在一處森林中還見過一所無人居住的小屋。但究竟是從哪條路來到這裏,以至是從何時、何處迷的路,卻無從得知了。就覺得轉瞬之間,像是誰強行把自己拖來,遺棄到這片茫茫曠野後便旋即離去似的。

旅人的腳背讓草鞋磨得疼痛難忍,他拖曳著沉重的雙腳,踉踉蹌蹌地向前挪動。因為走了十個小時沒有吃任何東西,粒米未進的肚子癟了下去。饑餓、疲勞以及迷路後的惆悵,給頭腦增添了一種無形的重壓。每走一步,兩腳的劇痛都噝噝地刺著衰弱的神經。不論怎樣振作精神,還是不時地發生目眩和耳鳴。

雖然想著要返回原路,但兩條腿依然在朝前邁;即或下定決心往回折,可身軀卻照舊是在向前移。

一望無垠的曠野,野草像海麵上起伏的波濤。在這萬頃碧波之上,浮著唯一的一條寬二尺許筆直的路。天空濃雲低垂,無半點兒裂縫,猶如鐵製的棺蓋,沉重地覆壓著整個曠野。

連一絲風兒都沒有。從地球脊柱似的嵯峨群山刮來的橫掃千裏的疾風,吹至這片既無峰巒阻隔,又沒樹木遮攔的曠野,那股雄獅咆嘯般的洶洶氣勢,也就自然而然地減弱以至完全消失了。

看不見太陽,也就辨不清是午前還是午後。旅人心裏揣摩,大概再有兩三個小時就該日落西山了。四野茫茫,不辨東西。路從何處來,通往何處去,更是不知其所始,不知其所終,他隻有徑直向前……

大約又走了二英裏,腳下的小路,向左右岔開了。

這裏恰處曠野中央,來自三個方向的三條路,在此彙合。彙合處略顯寬闊,無野草生長,一塊裸露的紅土正中,有一窪水塘。

水塘近旁,蹲著一條像用鐵絲編成似的瘦骨嶙峋的黃狗。

狗一看見旅人,親熱地搖晃著尾巴,緩緩站起後,踉蹌著向前跑了兩三步。

孑然一身陷入這片沉寂曠野的旅人,一看見有生命的狗,就像在異國他鄉邂逅故人那樣感到親切,他靠近了狗。

狗微微抽動著鼻子,仰視一下旅人的臉,便縮起耳朵,低頭用鼻尖吻撫著他那滿布灰塵的腳背。旅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狗也在相距大約三尺左右的地方,用前肢撐地蹲了下來。

天空結成了一塊鉛板,仍不見一絲微風,在方圓幾十英裏的莽原中,有生命的隻有這一人一狗。

狗默默地注視著旅人,旅人也靜靜地凝望著狗。

假如這年輕人和狗二者形神同屬一類,那麼,此時狗是旅人呢,還是旅人是狗呢?恐怕無論是誰,也辨認不清。饑餓、疲憊的兩條生命,麵麵相覷,彼此對視著。

約在七天前,究竟由於怎樣的一個機隙跑到這曠野的三岔口上來了,並且是從哪條路上來的,狗則全都忘卻了。雖然也極想返回原來的村子,終因曠野漫漫,無論怎麼走,也還是野草的世界。三條路交替輪換,不管走多少次,到頭來依舊回歸原處。狗已是七天未曾吃食了,而且從沒碰到過一條狗或一個人,隻是在三天前,目送過撲翅而起,隱入雲層的一隻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