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連一點兒微弱的聲音也沒有。旅人覺得,所能聽到的,隻是兩顆極度疲勞的心髒同時搏動的音響。
須臾,旅人探囊取出香煙,擦著了火柴。他發現短暫的火光已映入了狗的眼裏;而狗則同時看到,火光也正在旅人的眼中閃爍。
他把燃過的殘梗信手扔到狗的麵前,狗立即把它按到鼻尖下,因為沒有任何香味,所以很快又恢複了蹲踞的姿勢,乞望著旅人的臉。七天來的餓餒,使狗的眼瞼顯得非常倦怠了,而入口的煙霧卻衝淡了旅人的饑腸。
由於心神略覺舒暢,對眼前瘦得皮包骨頭的狗不由地動了惻隱之心,他伸手把狗拉了過來。
縱使撫摸它的頭,拽它的耳朵,狗也隻是眯縫著眼睛,顯得異常溫馴,順從。即或把香煙的煙氣往它臉上吹,它也不過是微微用鼻子“哼哼”兩聲。接著,又是逆著毛撫摸,又是肆意掰開它的四條腿,又是讓它在地上打滾兒,以至把它那瘦削的小臉兒夾在兩膝中間,狗也還是相當地馴順。最後,他把狗的細尾,左扭右拽,甚而纏住手指,隻要用力稍一過猛,狗便“哽”、“哽”地在嗓子眼兒裏呻吟一下,試圖表示一點微弱的反抗。
忽然,旅人想出了一樁無聊的趣事兒,嘴邊暗暗地浮現出一絲冷笑。他從衣袋裏掏出些亂紙,先搓了根紙撚兒,用它把亂紙綁在了狗的尾巴上。
狗左右搖晃著尾巴,旅人擦燃火柴,點著了亂紙。
狗猛地跳了起來,尾上火在燃燒,它盡管想扭頭咬掉尾上的亂紙,但因首尾無法相顧,所以,一邊“噢”、“噢”嚎叫,一邊骨碌骨碌地就地旋轉起來。
此刻,旅人雖悟及自己搞了一出極為殘忍的惡作劇,慌忙起身,想要按住狗尾除去亂紙,可是狗在聲嘶力竭地連連狂吠,並以驚人的氣勢加速旋轉。他簡直目瞪口呆,一籌莫展,無奈,隻好也伸著手跟隨狗團團亂轉起來。
狗的慘痛哀嚎,在腹空如洗的旅人聽來,愈益不堪忍受,頓覺胸口煩悶,膨脹欲裂。
狗尾上的火,不久熄滅了。然而,當它的旋轉剛一慢下來的時候,竟東倒西歪地栽向水塘裏去。這時,旅人就像一根枯木那樣呆立在那裏。
“噢噢”的慘叫聲已經消失了。狗就那樣倒在水裏,經受著臨終的苦痛。它雖還在用四肢拚力掙紮,並“哽哼”、“哽哼”地連聲低泣,但卻一聲低似一聲,後來顫栗的四肢慢慢地不顫動了。
極度饑餓的狗,就這樣慘然死去。
橫臥著黃狗屍體的水麵,波平水靜,宛如一泓無底深淵。映在裏麵的灰色天空,不知不覺已透出黃昏的慘淡。
怔忡木立的旅人,驚悟地看了看四周,到處是一片昏暗籠罩著的茫茫野草,他的臉上刻下了難以言狀的淒楚。
對於迷路的旅人來說,沒有比意識到夜之將至更為悲哀的事了。他急忙係緊了草鞋帶,訣別般地掃了一眼狗的浮屍,決定上路。但剛一舉步,驀地悵惘了,那麼,究竟去向何處呢?他環視了一下灰蒙蒙的曠野。
就這樣反複環視了三次。
“噫!”
他一聲呐喊,剛要把兩手高高伸向蒼天,竟失聲慟哭起來。
“來時的路到底在哪裏?!”
三條路,從他的腳下,毫無二致地通向曠野的三個方向。
(柴明俊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