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也愛馬,除了像《三國誌》那樣幾部老書。春天是好騎了馬到十裏外的龍潭看梨花的。秋來也喜去看礦山的楓葉。馬夫,別人爭也無益,我是抓定了的官差。本來麼,祖孫兩人,緩轡蹣跚於羊腸小道,或浴著朝暾,或披著晚霞,閑談著,也同鄉裏交換問寒問暖的親熱的說話;右邊一隻鳥飛了,左邊一隻公雞喔喔在叫,在純樸自然的田野中,我們是陶醉著的。Old man is the twice of child我們也誌同道合。
最記得一個冬天,滿坡白雪,沒有風,老人家忽爾要騎馬出去了,他就穿了一襲皮袍,暖暖的,係一條深紫的腰帶,同銀白的胡須對比的也戴了一頂絳紫色的風帽,寬大幾乎當得鬥篷,馬是棕色的那一匹罷,跟班仍舊是我。出發了呢?那情景永遠忘不了。雖沒去做韻事,尋梅花,當我們到嶺巔頭,係馬長鬆,去俯瞰村舍裏的縷縷炊煙,領略那直到天邊的皓潔與荒曠的時候,卻是一個奇跡。
說呢?孩子時候的夢比就風雨裏的花朵,是一招就落的。轉眼,沒想竟是大人了。家鄉既變得那樣蒼老,人事又總坎坷紛亂,閑暇少,時地複多乖離,躍馬長堤的事就稀疏寥落了。可是我還是喜歡馬呢:不管它是銀鬃,不管它是赤兔,也不管它是泥肥駿瘦,蹄輕鬣長,我都喜歡。我喜歡劉玄德躍馬過檀溪的故事,我也喜歡“泥馬渡康王”的傳說,即使荒誕不經吧,卻都是那樣神秘超逸,令人深深向往。
徐庶走馬薦諸葛,在這句話裏,我看見了大野中那位熱腸的而又灑脫風雅的名士。騎馬倚長橋,滿樓紅袖招,你看那於綠草垂楊臨風佇立的金陵年少,豐彩又夠多麼英俊翩翩呢。固然敝車羸馬,顛頓於古道西風中,也會帶給人一種寂寞悵惘之感的,但是,這種寂寞悵惘,不是也正可於或種情景下令人留戀的麼?——二前路茫茫,往哪裏去?當你徘徊踟躕時就姑且信托一匹龍種的老馬,跟了它一東二冬的走罷。聽說它是認識路的。譬如那回憶中幸福的路。
你不信麼?“非敢後也,馬不進也。”那個落落大方說著這樣話的家夥,要在跟前的話,我不去給他執鞭墜鐙才怪哪。還有那馮異將軍的馬,看著別人擎擎著一點點勞碌就都去腆顏獻功,而自己的主人卻踢開了豐功偉烈,兀自巍然堂堂的站在了大樹根下,仿佛隻是吹吹風的那種神情的時候,不該照準了那群不要臉的東西去亂踢一陣,而也跑到旁邊去驕傲的跳躍長嘯麼?那應當是很痛快的事。
十萬火急的羽文,古時候有驛馬飛遞:驛馬報道,寥寥四個字裏,活活繪出了一片馬蹄聲中那營帳裏的忙亂與緊急,百萬軍中,出生入死。不也是憑了征馬戰馬才能斬將搴旗的麼,飛將在時,陰山以裏就沒有胡兒了。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噲,怎麼這樣壯呢!膽小的人不要哆嗦啊,你看,那風馳電掣的閃了過去又風馳電掣的閃了過來的,就是馬。那就是我所喜歡的馬。——弟弟來信說,“家裏才買了一匹年輕的馬,挺快的。……”真是,說句兒女情長的話,我有點兒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