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住的問題徐(3 / 3)

到了愛文義路,先到她們家,覺得她們的房子分租給我們也並不合式,附近幾家大概看看,也差不多。她留我吃了午飯再走,我說隔日再來,乃同她道別,另起爐灶。

凡是有分租的條子我都進去看,這樣一坊又一坊的過來,我懊惱之至,很後悔不在綺家裏吃了飯再說。這時我已經把我們零碎的條件減少去一大半,終於又到了一家。

這一家分租的是一間靠馬路的,裏麵還有一間小間;小間裏他們供著神像;是大仙宮是祖宗堂是佛堂我沒有細看,他說我要時他們可以運出來的,大間裏還住著人,說是這幾天就要搬。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要領我去看,而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說他們還睡著呢。可是另外兩個婦人說:“搬要搬了,還同他客氣什麼,敲進去好了。”我沒有說定就出來,這房子於我似乎還合適,不過房東給我印象實在太凶,於是我就尋出了許多缺點:馬路上的汽車聲也可以使住那間房的人睡不著,祖宗堂光線似乎不合於住人,於是我漫步著又遐想起來。看看時光不早,我就找一個咖啡店,以牛奶麵包來充我的午餐了。下午我一村又一村的看下去,一點結果沒有。有一家,一個很美的小姐領著我,隻是一間舊式的前樓,這引起我讓太太住在學校,我一個人住在那裏的念頭。但可惜太不幹淨,也什麼都沒有,而租價可真不便宜,我真以為連她自己的人身也租在裏麵呢。我問:“小姐是不是也租在裏頭?”但她說:“這間小間是我們傭人住的,你有東西倒也可以放在裏麵。”自然無結果,我出來。

這時,我一個住的念頭是放寬了我的標準,但標準雖然放寬,附帶條件也就起來,第一就是要二房東地方可以包飯,或者附近有小飯鋪可以買飯,第二要二房東設法替我收拾地方,假如沒有抽水馬桶,就要替我倒馬桶。因為我一個人住,自然不再雇人。

一直到日又西斜,我還是毫無結果,自然我想到海格路的白俄主持分租房子地方去看看。

到海格路,看了好幾處白俄的分租,地方的確很幹淨,但是第一家具不合用,有梳妝台而沒有寫字台,有大鏡子而沒有小書架;這些東西我倒是還可搬去,但搬去了就擺不下,擺下了也不給你減房錢;第二是房錢太貴;第三是電燈限製時間。所以又是不合式。倒是有一家德國醫生門房裏西崽的住處給我羨慕,我因看他們前麵出租的房子而同西崽談一會。

天已暗了,我回來;一路上因受兩天來尋房子之打擊,深羨慕德醫西崽的住處,覺得以勞力換一個“住”,同以勞力換一個“食”,原是同等重要的問題;中國尤其上海,有許多人,都肯住在最不衛生的——氣悶,狹小,昏黑的地方,而不肯少穿一件綢衣,少吃一餐灑肉的,我說不出他們的人生觀,我自己可感到我需要平靜,清潔,光亮的地方,比綢衣,肉食為要緊。尤其是夜間我要讀書與寫稿。

現在,什麼問題終算平安地解決。

我,現在已在這裏穿著白衣裳做西崽了。工作是隻管記小菜帳,摘收發簿,以及太太小姐出來時開開汽車門;夜裏我們有充分的光線讀書與寫文。工錢並不多,不過我貪圖的是這個住處,有電話,有好的空氣,有真的陽光。

我太太呢,已進了中西女塾在用她用慣的抽水馬桶。星期六星期日我們都有假,我是總換我平常的衣服去找我太太一同去玩玩或者到大光明去看看影戲,或者派拉蒙去跳跳舞,或者到滄州飯店去談談的;她也永遠穿高跟皮鞋,我也不再叫她穿膠底鞋,我們也不再因這種小事而吵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