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冠學田園之秋陳冠學(2 / 2)

童年時我是鬥土蜢的能手。土蜢是對草蜢而名。在草上叫草蜢,在土裏便叫土蜢。公的土蜢最愛決鬥。小時候每到此時,家裏總飼著兩三個洋罐的公土蜢。每罐盛幾寸厚的濕土,采幾片葉子,飼兩三隻。若是驍勇善戰者,便一罐一隻,以示尊優。此時差不多正逢暑假末,整天提著水桶,庭前庭後,田野裏去灌。灌時先將土蜢推在洞口的土粒除去,把洞口裏的塞土清掉,開始注水,快的一洋罐的水便灌出洞門來,此時早在洞門後兩寸許處插了一片硬竹片,用力一按,便把退路截斷,然後伸進兩指,將土蜢夾出。公母強弱,隻靠運氣,很難預先判定。要是公的,並且生氣活潑雄赳赳的,便喜之不勝,趕緊放進單獨的洋罐裏,再蓋上一片破瓦片;直灌到興盡才罷休。然後是向別人的土蜢挑戰。先挖個三指寬半尺長的壕溝,形狀像條船,各人拿大拇指和食指倒夾著自己土蜢的頸甲,用力搖晃幾下,再向土蜢的肚皮上猛吹氣。如此反複作法,務使土蜢被作弄得頭昏昏,且惱怒萬分,才各從壕溝的一端將土蜢頭朝壕溝底放下去,於是不等過兩秒鍾,猛烈的決鬥便開始了。敗者逃出,鳴聲不斷發自勝利者的背翅。這是種慘酷的決鬥,往往齧斷肢節,剪光了觸須。一場決鬥之後,不僅敗者很難全身而退,就連勝者也不能確保完璧。但土蜢得來還有一法,那是黃昏後兒童的一項樂子。約莫暮靄蒼蒼起自天邊,較大膽的公土蜢便打開了洞門開始振翅而鳴,此時最早不會超過六點。但是這是極大的冒險,伯勞是可怕的獵者,往往就蹲在附近的高處。通常都是六點半開洞門,這時天色雖不曾全黑,鳥隻是很少有活動的了。可是在鳥隻去後,公土蜢卻才出現真正的獵者。等到七點左右,男童就躡手躡腳地走來了,循著鳴聲的來向,一步一步地接近。鳴聲近一步便有一步的聲量之激增。進入六步之內,耳膜便開始感受到連續緊迫的捶擊,直叫人覺得震入腦門,把整個耳朵完全灌滿,並且在耳室裏急劇回撞;若再踏進五步內,耳膜便覺到更緊的鼓脹,如再逼近,耳室整個就像鼓滿過量氫氣的氣球,即便能不爆破,也不能不立即飛升,若僥幸可逼到第二步內,則感受立即變質,有似觸電,好在此時若非竹片截住了它的洞喉,便是它已警覺退藏於密,總之,下一瞬間電擊嘎地而止,不論得手不得手,都脫了險。這就是夜探土蜢穴口的全部情況。

我哪裏能得手,人太大了。兒童輕微的步震它都能覺察,何況我這體重!一連探了八個魔咒般的聲穴,隻得了慣性的耳震。最後隻好認輸,跟它們揮揮手直走回家。沒想到這兒趣真的也有了限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