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把我們的意識認作我們的靈魂,似乎是過於草率了。算來意識不過是思維的一種程序,一種結果,一種積存,一種依照人世的規範整理出來的積存,飄浮在我們的靈魂裏,僅僅如絲似縷而已。至於靈魂本身,則是更為玄秘、博大而深邃的。它似乎不受時空的限製,不受速度的羈絆,而在更為廣闊的維度裏遊弋。你不僅活著,而且還看見你活著,不僅剪拂不開你的思量,而且還看見你在思量,看見你在思量你的思量,在那最深處隱藏著的,是你的眼光?還是誰的眼光?萬物的存在都是一種能量的存在,這不言而喻,這能量從宇宙中來,似乎也無可懷疑。如果不是這樣,還能從哪兒來呢?包括你在內的萬物,都是由這種能量化生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出這個世界,有形有象的和無形無象的世界。這就不光你的軀殼才是一種物質,你的靈魂,如果更樂意的話,就叫它心靈或者思維吧,也正是一種物質,一種能量的聚合體;如不然的話,我們是怎樣憑空地思維的呢?又怎能憑空地思維呢?正是這種靈魂的能量,使你和茫茫的宇宙相連接,和有形及無形的世界相聯係。它所包含的的奧秘,似乎是深不可測的,一直被尋求著,早晚會被揭示出來,那或許就會為我們打開一片更為廣闊的天地,或者還原一個更為完整的世界,不僅僅是身軀的世界,更為靈魂的世界……
總在落雨是不是?但又有一次,雨已經落了好久了,你卻一直沒有看見那雨絲,也沒有聽到那雨聲。到你發現在落雨的時候,你怔住了,心裏不禁一震。
那是多久呢?那一次,你在一處高層的樓房裏,正是那種眩人眼目的高層樓房,你幾乎就住在最高一層。是深秋時分吧,窗戶給關起來了,一道白色的紗窗掩映。這就不難想見,你看不見雨絲,也聽不見雨聲。直到你無意中走近窗欞,掀起來一角窗簾,才看見落在眼底的街市已經雨霧的了,雨正落個不停。窗前的雨絲是明亮而稠密的,從天穹裏殷勤地落下來。那是無聲的雨絲,你看見它飄灑下去,卻聽不見一點雨聲。
你站在那窗前,不由得想到,我們離這雨,離我們的根柢,倒似乎是愈來愈遠了。你看不清雨霧中的街市,卻知道那正是繁華而琳琅的,同時也浮躁而焦慮。事情會不會是這樣呢?盡管我們的靈魂一直遊移,但我們又總是更能感觸和遷就我們的形骸,而對靈魂熟視無睹、忽略不計。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偏失地借助了造物給予我們的靈智,僅僅用它來建造了這個熙攘的世界,同時把我們的行為解釋得合理,並把世界也描繪得使自己滿意。而在建造出這個熙攘的世界的時候,這個熙攘的世界就反過來纏繞了我們自己,心靈也就堵塞起來,再不能分辨天宇的呼喚的消息……
但是,事情又會不會是這樣呢?自然的法則誠然是自然的,那就不會有什麼是不自然的。人們如果不熙攘地走一遭,也就不會回過頭去。這一遭即便是數千年,對於宇宙來說,卻也是短暫的。將欲近之,必先遠之,於是在那冥冥之中,上蒼也就寬容地等候著,而讓雨聲為我們訴說的著這種含義。這就直接地訴諸人的心靈,“撇開人世間東零西碎的焦慮,撇開日子裏光怪陸離的景象”,長久地、亙古地……”
你不是聽不見那雨聲?但漸漸地,心思浮泛起來的時候,你就想起雨天的院落來了,想起了雨中的人家和田疇,想起了你匆匆地記下來的那些雨天的情景。那田野上的人生自然不是無懈可擊的,或許還更有甚者,卻以其與天地的相依傍相合一,永遠地牽動著人的心緒。我們不是始終在尋覓我們的另一半?那麼顯然,如果我們一天還把天地對象化,我們就一天還是把自己與那另一半相剝離,就還是人、猿、意、馬,還陷在怪圈裏。自由並非僅僅對紀律而言,更是對靈魂而言,對生命而言,對天地而言。哪一天我們的靈魂不再執著於自己的世界,而與整個的天地融合了,我們或許才是真正自由的……
這兒說到的,隻是田野、瓦簷和雨。而始終傳給我們消息的,當然又還有許許多多別的,不僅僅是田野、瓦簷和雨。
但這些“無聊才讀書”時寫下的話,而且是關於自己的塗鴉的話,會不會也同樣是無聊的呢?算來又簡直不會不是。田野也好,瓦簷和雨也好,雖則傳遞著消息,但又何嚐有什麼言語?一著言語,又難免是隔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