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佛鼓(2 / 3)

後來有法師說起維摩詰的這一次沉默,忍不住讚歎地說:“維摩詰的一默,有如響雷。”誠然,當我聽見佛鼓的那一段沉默裏,幾乎體會到了維摩詰沉默一如響雷的境界了。

往昔在台北聽到日本“神鼓童”的表演時,我以為人間的鼓無有過於此者,真是神鼓!直到聽聞佛鼓,才知道有更高的世界。神鼓童是好,但氣喘咻咻,不比佛鼓的氣定神閑。神鼓童是苦練出來的,表達了人力的高峰,佛鼓則好象本來就在那裏,打鼓的比丘尼不是明星,隻是單純的行者;神鼓童是藝術,為表演而鼓,佛鼓是降伏魔邪,度人出生死海,減少一切惡道之苦,為悲智行願而鼓,因此妙響雲集,不可思議。

最最重要的是,神鼓童講境界,既講境界就有個限度,佛是不講境界的,因而佛鼓無邊,不隻醒人於迷,連鬼神也為之動容。

佛鼓敲完,早課才正式開始,我坐下來在台階上,聽著大悲殿裏的經聲,靜靜地注視那麵大鼓,靜靜地,隻是靜靜地注視那麵鼓,剛剛響過的鼓聲又如潮洶湧而來。

殿裏的燕子也如潮的在麵前穿梭細語,配著那鼓聲。

大悲殿的燕子

配著那鼓聲,殿裏的燕子也如潮地在麵前穿梭細語。

我說如潮,是形影不斷,意誌不斷的意思。大悲殿一路下來到女子佛學院的走廊、教室,密密麻麻的全是燕子的窩巢,每走一步抬頭,就有一兩個燕窩,有一些甚至完全包住了天花板上的吊燈,包到開燈而不見光。但是出家人慈悲為懷,全寶愛著燕子,在生命麵前,燈算什麼呢?

我仔細的看那燕窩,發現燕窩是泥塑的長形居所,它隆起的形狀,很象舊時鄉居土鼠的地穴,看起來是相當牢靠的。每一個燕窩住了不少燕子,你看到一個頭鑽出來,一剪翅,一隻燕子飛遠了,接著另一隻鑽出頭來,一個窩總住著六七隻燕,是不小的家庭了。

幾乎是在佛鼓敲的同時,燕子開始傾巢而出。於是天空上同時有了一兩百隻燕子在叼啾,穿梭如網,那一大群燕子,玄黑色的背,乳白色的腹,剪刀一樣的翅膀和尾羽,在早晨剛亮的天空下有一種非凡的美麗。也有一部分熟練的從大悲殿的窗戶裏飛進飛出的戲耍,於是在莊嚴的誦經聲中,有一兩句是輕嫩的燕子的呢喃,顯得格外地活潑起來。

燕子回巢時也是一奇,俯衝進入屋簷時並未減緩速度,幾乎是在窩前緊急煞車,然後精準地鑽進窩,看起來饒有興味。

大悲殿裏燕子的數目,或者燕子的年齡,師父也並不知。有一位師父說得好,她說:“你不問,我還以為它們一直是住在這裏的,好象不曾把它當燕子,而是當成鄰居。你不要小看了這些燕子,它們都會聽經的,每天早晚課,燕子總是準時地飛出來,天空全是燕子,平常,就稀稀疏疏了。”

至於如何集結這樣多的燕子,師父都說,佛寺的莊嚴清淨慈悲喜舍是有情生靈全能感知的。這是人間最安全之地,所以大悲殿裏還有不知哪裏跑來的狗,經常蹲踞在殿前,殿側的大湖開滿紅白蓮花,湖中有不可數的遊魚,據說聽到經聲時會浮到水麵來。

過去深山叢林寺院,時常發生老虎、狐狸伏在殿下聽經的事。聽說過一個動人的故事,有一回一個法師誦經,七八隻老虎跑來聽,聽到一半有一隻打瞌睡,法師走過去拍拍它的臉頰說:“聽經的時候不要睡著了。”

我們無緣見老虎聞法,但有緣看到燕子禮佛、遊魚出聽,不是一樣動人的嗎?

眾生如此,人何不能時時警醒?

木魚之眼

眾生如此,人何不能時時警醒?

談到警醒,在大雄寶殿、大智殿、大悲殿都有巨大的木魚,擺在佛案的左側,它巨大厚重,一人不能舉動。誦經時木魚聲穿插其間,我常覺得在法器裏,木魚是比較沉著的,單調的,不象鍾鼓磬鈸的聲音那樣清明動人,但為什麼木魚那麼重要?關鍵全在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