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深情地環視四周,回過頭靜靜地望著李校長,似乎請他說下去:“當年這些古建築,怎麼會夷為平地了呢?”李校長告訴總理,1949年,永綏縣(花垣縣原名)土匪大火並,城裏土匪與鄉下土匪打仗,文廟毀於兵火。”
朱總理麵容嚴肅,輕聲說:“太可惜了!”
李校長像是想安慰總理,說:“還有一塊盤龍石,是當年狀元橋上的舊物,是從廢墟中清理出來的,現在安放在主席台前。據說,當年的規矩可嚴哩,隻有中舉當了狀元郎的人才能從盤龍石上跨過。沒有中舉的人從盤龍石上跨過,雙眼會流血……”他望了一眼總理,似乎擔心總理會批評,馬上補充說:“當然,這是迷信……”
朱總理會心一笑,大步走到主席台前。
盤龍石就安放在主席台的正前方。這是塊四正四方的青石,形似大八仙桌麵,上雕一條造型生動的盤龍,蜷頭縮尾之間,張牙舞爪,似在盤旋蠕動。當年的狀元橋,狀元橋上的這塊盤龍石,靜靜等待了數百個春秋,等待海宴河清聖人出。永綏縣曆史上卻沒有出現一個舉人,當然也就沒有一個人曾經從他身上跨過。在曆經劫難之後,在西部大開發的聲浪中,狀元橋迎來了五十多年前日夜相伴的少年、今天的人民共和國總理,它怎麼不想抖落曆史的封塵,躍然起舞,迎接國家的棟梁呢?
總算尋到了當年的舊物,總理走上前去,仔細端詳盤龍石,伸出左手,撫摸龍頭,撫摸龍爪,撫摸龍身,臉上顯出深深的眷戀。
怕妨礙記者們拍照,李校長忙退到一邊。朱總理用右手招手,要李校長過來拍照。李校長站到總理身邊,也用手撫摸盤龍石,記者忙攝下了這個鏡頭。
朱總理望著教學大樓問:“開了英語課嗎?”校長說:“因為缺乏英語教師,目前還沒開英語課,以後打算開。”總理說:“小學應當克服困難,開設英語課,學好外語重要呀。”
那時的文廟,是與崇山公園相通的。崇山公園現在是花垣縣民族中學。朱總理緩步走了進去。又是一個大操場、籃球場。縣裏的同誌介紹說,抗戰死難烈士紀念碑還在,那棵老樟樹,那一雙姊妹桂樹,都是當年舊物。朱總理都一一看過。刻有“中華民國二十九年七七建立”大字的抗戰死難烈士紀念碑如一柄巨劍,巍巍直指藍天,象征我們民族不屈精神,使人回想起那個烽火連天的年代。老香樟蒼勁不老,枝繁葉茂,金桂銀桂並肩而立,倩影婆娑。它們默然靜立了半個多世紀,等待當年的莘莘學子歸來。操場邊的一對紅砂石獅,高高屹立於石座上,昂首望天,張口吐舌,神氣活現。這也是當年舊物。總理站在獅身邊,手摸獅腳,深情地慨歎:“五十七年才一摸呀!”
夫人勞安被總理的情緒感動了,也走上去撫摸,陪同的省市領導同誌也上去撫摸。大家都沉浸在世事滄桑的追憶中。朱總理似乎意識到氣氛過於肅穆,對著一位正在撫摸石獅的同誌幽默地說:“我摸石獅當總理,你摸了,也可以當副總理嘛。”大家都笑了起來。
朱總理參觀了學校的圖片展,聽取了關於苗、土家等民族學生情況的彙報,並不時插話。
這時,隨行人員開始登車準備離開,勞安同誌也上車了。朱總理轉身看見一個麵容清瘦的老人急急向他走來。他忙迎上去。老人雙手握住朱總理的手,激動地說:“總理,我是您在國立八中的同班同學彭慶海,您還記得嗎?您和幾個同學從長沙步行到永綏,班上早開課了,本地的學生坐在教室前麵,您就坐在後排……”
朱總理親切微笑,深情注視著老人的臉,在回憶,在沉思。歲月用無情的刻刀,將翩翩少年雕塑成了老者的形象。半個世紀了,多麼漫長,多少滄桑,當年十多歲的少年,都成了耄耋老人,好多人事如煙似夢般逝去了。
朱總理拉著老人的手,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彭老心潮澎湃,千言萬語無從說起。他想告訴老同學,八中畢業後,他就一直在這裏教書,五十多年培養了許多學生,是中學特級數學教師;他想對總理說,當年我們同學少年,孜孜以求的是富國強兵之夢;您現在肩負國家重任,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您的健康,是國家之幸,人民之福嗬……
兩天之後,筆者走訪彭老師,老人還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他說,國立八中是以安徽籍學生為之,不願做亡國奴的學生從淪陷區撤出,由安徽而武漢,而邵陽。當時的湖南省主席張治中將八中師生安排到山高路險、日寇不易進犯的湘西永綏縣。一時間,古老的縣城,閉塞的空氣為之一掃,街頭到處能看到抗日救亡的標語,聽得到安徽人、長沙人的口音。有三件事老人記憶猶新。十六歲的朱鎔基英語特別好,同學們背英語單詞,他卻背《英漢辭典》;朱鎔基愛唱京劇,並組織了京劇隊,為抗日宣傳,在永綏城演出,還步行到鄰近的保靖縣演出。
八中的熱血少年們還演出了一次“打花轎”的壯劇,至今還為人們津津樂道:永綏縣城有個七老八十的老財,強討一個十八歲的女孩為妾,用花轎抬著招搖過市。八中的學生們一哄而上,大打出手,救走了女孩,將花轎砸得稀爛……老人說,砸花轎的那天,我因事外出,第二天上學時,還看到新娘的紅漆馬桶被砸爛丟在路旁的草叢中……
老人得到總理將視察花垣的消息,就一直心潮難平,準備了許多話向老同學說。可當總理握住自己的手之後,腦子裏竟一片空白,不記得自己對總理說了些什麼,也不記得總理對自己說了些什麼……
走出民族中學校門,總理跨上汽車,兩輛麵包車緩緩開動。消息已經傳開,花垣城的男女老少知道自己的總理要走了,都從古街深院中湧上街頭。四萬多人口的縣城,有兩萬多人站到了街邊,真正的萬人空巷。
依然沒有警車開道,沒有刺耳的警笛,麵包車領頭的車隊,緩緩從歡樂的人群中開過。也真是天遂人願,小城上空,雲開霧散,天空如擦得潔淨的瓷盤,明麗而恬靜。淡淡的柔和的陽光,灑在山裏人興奮的臉上。山裏人憨厚內向,見的世麵少,不會用吹呼雀躍表達自己的激情,連鼓掌也不大習慣,隻是驚喜地瞪大眼睛瞧著車隊,張大口甜甜地笑。
忽然,不知誰情不自禁高喊一聲:“朱總理,我們想看看您!”
隻聽見前麵車頭邊嚓嚓一響,右邊的茶色玻璃打開了,又聽吵嚓一聲響,左邊的茶色玻璃也打開了,總理微笑著在向人群招手。他向左邊的人群招手,又向右邊的人群招手……憨樸的山裏人這時才想起應當學城裏人的樣子,鼓掌歡呼起來……滿街席卷幸福歡樂的狂潮,節日的喜悅充溢山城。節日,這是前所未有的盛大節日!山裏人過節,不能沒有鑼鼓、嗩呐、鞭炮……鑼鼓嗩呐來不及準備了,鞭炮倒是現成的。一個雜貨店的老板猛地轉身,三兩步躥進店門,抱起桌麵大的一餅萬子鞭就要點燃,被保衛人員勸住了。老板搖搖頭,笑著又擠進了人群……
山城沒有鞭炮沒有嗩呐的節日,是這樣溫馨,令人難忘。
湖南日報
理縣去來
朝暮的牽掛
不是遊山玩水,不是探寨問俗,我們此次去川西北的理縣,為的是對地震災區的一份思念,一份朝朝暮暮的牽掛。
2008年,那天崩地裂的場景,那摧肝裂肺的悲痛,以及一幕又一幕的全民動員、齊心救助的情形,依然曆曆在目。一年多過去了,災區重建的情況如何?災民們都住上新房了嗎?學生們都坐在新教室裏上課嗎?媒體時有報道,但總想去實地看看,總想去感受人們重建家園的艱辛和歡樂。
決心去理縣,也是因了我們老倆口的另一分牽掛。理縣是我們湖南對口援建之地,省委組成援建工作隊,兒子李仕銘是援建隊的成員。
“一碗飯養大”的兒子,讀書、工作一直都在身邊,有時因公出差,最多不過十天半月,從未長時間離開。這次可好,一去將是三年。雖然通訊聯係方便,偶爾也回長沙公幹,總是來去匆匆,飯也吃不上一頓,更無暇細談。去到那樣路遠山遙的高海拔荒僻小縣,生活能否適應?工作能夠開展嗎?
即使早過而立之年,在老父老母眼中,兒子永遠是稚嫩的兒子。臨走時,除了千叮嚀萬囑咐,老妻還包了一包長沙的花籽,讓種子在理縣土地上生根開花,給災區人民帶去溫馨和祝福。以後,隨時間的拉長,牽掛就越來越強烈。隻要幾天沒有信息,老妻就有些坐臥不寧。我常常調侃:“俗人一個!你落入了‘兒行千裏母擔憂’的俗套。又不是‘闖關東’,又不是‘走西口’,有組織妥善安排,全隊同事的熱情關照,你還擔心什麼?”
話雖如此,心中不免落寞。老妻總是將兒子的洗漱用具擺在洗漱架上不肯撤去,便於兒子到家就用。有時老倆口吃飯,門外有腳步聲,她會放下碗筷,轉身就去開門,倚在門口久久張望,等待那一聲放肆的呼喊:“媽,我回來了!”等待那一步跨進家門的匆忙身影。
年近古稀的我們,怎麼一下子感到,兒子高了我們卻矮了,兒子強壯了我們卻衰老了……
又是一個冬天來臨。那高海拔山地,那曾經亂石橫飛的災區,肯定已是大雪紛飛,高處不勝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