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 / 3)

錄曰:愚觀程嬰、杵臼之立信,不愈於裏克苟息之事君乎。夫信匪徒不愧其言之難,而能始終允濟之尚。申生未斃之前,苟息尊為大臣,裏克親為太傅,非若二子為之客也。使二臣者罷勉同心,圖惟其所難,分任其所易,躬奉太子以出,如嬰之存孤,可也。申生之不亡,裏克不為之所,此克之大罪也。身親待命於朝,如臼之自誣,亦可也。既不能,然以奚齊卓子者,更出迭入為變易之計。此正嬰之所謂難者,其幾在於一索,有不俟於再弒,亦明矣。嗚呼,呱呱者一孤也,堂堂者君子也。信其難,則斷者復續;信其易,則生者復死。觀於四子可見矣。若乃下報之說,大抵春秋之士,不足深論。

晉囚叔向,樂王駙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向日:必祁大夫。室老聞之曰:樂王紛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日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駙,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徹,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驛而見宣子日:《詩》雲:惠我無彊,子孫保之。《書》雲:聖有謨勳,徵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延而禹興,管蔡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而棄社稷。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錄曰:愚觀叔向之事,而嘆如登之難,如崩之易也。夫十世宥之者,勸賢之道也;子孫保之者,垂統之事也。以羊舌氏之族,一叔向文之而不足,一叔虎敗之而有餘,可畏不可恃明矣。雖以祁奚之言,暫這一身之辱,而伯石復損其宗,安在其十世宥乎。是以君子兢兢業業,已雖有善,亦不足恃,而況淫惱之裔,寵利之宗乎。今觀二子之釁,皆起於中青之言。史雖不明其波及,苟欲善其宗者,合淫慝無人以鑒於殷也。

叔向適鄭,翮蔑惡欲觀之,從收器者,而往立於堂下,一言而善。叔向聞之曰:必翮明也。下執其手,以上曰:昔賈大夫惡,娶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禦以如皋,射雉獲之,其妻始笑而言。賈大夫曰:才之不可以已,我不能射,女遂不言不笑。夫今子少不颺,子若無言,吾幾失子矣。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遂如故知。

錄曰:思觀古人之好善,真若不及,而嘆今人之自棄而不務也。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事上帝。貌之不足侍也,尚矣,且然明之。欲見叔向,何為也哉。為其多聞也,為其賢也。而竟以善觀見稱,知人見取。想其下堂之頃,執手之間,其樂為何如哉。周詩曰:既見君子,錫我百朋。所獲何啻一雉耶。有妻如是,亦足樂矣。

楚伍參與蔡太師子朝友,其子伍舉與聲子相善也。伍舉娶於王子年,子年為申公而亡。楚人曰:伍舉實送之。舉奔鄭,將遂奔晉。聲子將如晉,遇之於鄭郊。班荊相與食,而言復故。聲子曰:子行也,吾必復子。及宋,向戍將平晉楚,聲子通使於晉。還如楚,令尹子木問:晉大夫與楚孰賢。對曰:晉卿不如楚,其大夫皆卿材也。如犯梓皮革,自楚往也,雖楚有材,晉實用之。子木曰:夫獨無族姻乎。對曰:雖有,而用楚材實多。今又有甚於使椒舉娶於申公。申公亡,謂舉實遣之,懼而奔鄭,引領南望曰:庶幾赦餘,亦弗圖也。今在晉矣,晉人將與之縣,以比叔句。彼若謀害楚國,豈不為患。子木懼,言諸王,益其祿爵而復之,聲子使椒嗚逆之。

錄曰:聲子之論楚才,與李斯之練逐客,詞意正相同也。夫我有村,我當憐之;我之不憐,他人攘之,其往事可懼也。懲往事,所以戒將來乎。盡能復,今日之伍舉;而平不能愛,他日之伍奢。一旦子晉出奔闔聞課楚,吳人所用之村,即歸生所諷之旨,晉復轉而移之於他矣。始知班荊道故,雖友義之不廢,而惜村愛物,尤為國之當先。庶幾非麵交心否之徒,而實鑒聽讒近色之禍矣。

伍員與申包胥友。其亡也,謂包胥曰:我必復楚國。包胥曰:勉之,子能復之,我必能興之。及昭王在隨,申包胥如秦乞師,曰:昊為封豕長蛇,以薦食上國。虐始於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無厭,若鄰於君,疆場之患也。逮吳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靈撫之,世以事君。秦伯使辭焉。曰:寡人聞命矣。子始就館,將圖而告。對曰:寡君越在草莽,未獲所仗,下臣何敢即安。立依於庭牆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一及公為之賦無衣,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

錄曰:愚觀昔人之立誌,一何銳也;今人之操心,一何憊也。夫一亡一興,若彼其不伴也。爾亡之,我心興之,曷如不亡乎。時之不可人意,事之不得如已,彼此籌之熟矣。自今觀之,無忌之諧,不可回矣;伍奢之死,不可藥矣。舉族喪亡,懿親為戮,孝子慈孫之心何其迫切哉。使包胥而處之,同此心也,則同此復也。及乎郢已入矣,仇已反矣,楚之宗社不可改也。王之草莽不可常也,忠臣義士之心,又何其篤至哉。使子胥而處之,同此心也,則同此興也。此其信誓之照昭,建立之表表,存諸中者已先定矣。乃若含胡雷同,因人成事,此綠碌庸人之所為,而謂子胥申包為之歟。

《史記》:蘇武、李陵俱為侍中朝相,又善。陵後降匈奴,武被拘留不屈,徒北海,凜食不繼,至握野鼠食之,臥起操持,節旎盡落。單於與之約曰:紙羊迺得歸。陵感此約誓,乃置酒謂曰:人生如朝露,何自苦如此。謝曰:武父子無功德,位列將帥封侯,常願肝腦塗地。今得自效,誠甘樂之,請勿復言。遂相與樂飲。數日又曰:自分已死,王必欲降,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其誠信,喟然嘆曰:嗟乎,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沾襟,與武失去,作詩曰:弩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武答曰:生當復歸來,死當長相思。

錄曰:愚觀李陵蘇武,其始不相遠也,其終一為名臣,一為降虜。為名臣,圖形麟臺;為降虜,甘心草莽。然則今之樂,孰愈後之樂乎。故節操者,天地之大閑,富貴者,人生之朝露爾。雖然陵自取也,馬遷之傳,盅不塊於心歟。遷之薄忠義,有由然矣。嗚呼。紙可乳也!腐不可生也。不遷之痛,而武之說陵,益不足與言者矣。

《後漢書》:山陽範式巨卿少遊太學,與汝南張邵元伯為友,並告歸鄉裏。式謂元伯曰:後二年當還,將過拜尊親,見孺子焉。乃共剋期日。及期將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餿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別,千裏結言,何相信之審邪。對曰:巨卿信士,必不乖違。母曰:若然,當為爾醞酒。至其日,巨卿果到,升堂拜飲,盡歡而別。後仕郡為功曹,元伯忽遘疾而卒,式夢見元伯曰:巨卿吾以某日死,當以某日葬。子未我忘,豈能相及哉。式恨然覺寤,馳往赴之,未及到,而喪已發引,既至壙將皂,而柩不肯進,其母撫之曰:元伯豈有望邪。遂停柩,移時,乃見素車白馬號哭而來,其母望之曰:是必範巨卿也。巨卿既至,叩喪言曰:行矣,元伯。死生路異,永從此辭。因執紼而引柩,於是乃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