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椒房殿。
秋風掃過,卷起殿門前飄零的幾片枯葉,吹到半空中後打了個滾後又飄飄然地落下。偌大的宮殿裏此時靜得沒有人聲,空寂地可怕。
殿內,走過那雕花的門,很容易地便能在沒有什麼多餘擺設的房間中看到一張大床。淺紫色的九重帷幔上有著龍鳳和鳴的暗紋,雕花的檀木床架,錦織的衾被上繡有花開富貴的圖案。衾被下,一個麵容絕美的女子沉睡著。黛眉秀氣地彎成兩葉柳,雙眼緊閉,陽光被窗戶帷幔遮掩地虛幻,卻更顯得她的皮膚白若凝脂,可是雙頰卻帶著不自然的紅暈。長密如小刷子般的睫毛投下半圓形輻射狀的陰影,鼻梁高挺,兩片不點而朱的薄唇微微開合,似乎囁嚅著什麼。
“……什麼都沒了……沒了……”女子喃喃地說著,喑啞的聲音帶著顫抖。睫毛不停地顫動,緊張的神色應是陷入了很深的夢魘。
喃喃的聲音漸聞漸小。
突然,在化為無音的那一刹喊出一聲尖叫,“媛兒!……”
猛地從夢中回過神來,坐起了身,看著四周熟悉的一切,女子的眼中一片茫然。半響之後,女子驀地笑了,笑得傾國傾城,笑得美豔至極,可那帶那水霧的杏眸卻是暗淡無光。很快,那笑容也漸漸淡了下去,徒留嘴角僵硬地上揚,勾起一個勉強的弧度。
偌大的寢殿中沒有了往昔的繁華,隻剩下沒有生氣的破敗。鏤空雕花的內簷已結起了蜘蛛網,隨意地擺放著幾支金釵的梳妝台下長起了苔蘚,三層式的床頭櫃表麵落了灰,底層抽屜空落落地打開著,第二層的已經不知去向,隻有第一層是完好地鎖著,卻也是破舊了。
隻有放置於房間中央、自己躺著的這張大床依舊華貴著。
她抬手將垂到臉前的碎發綰到耳後,自嘲地說道,“我差點忘了,這裏是哪兒……”
自己又陷入了那往日的舊夢,睜眼後那麼一刹的惘然,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少女時的那個住處。日複一日的噩夢依舊揮之不去,她差點忘了,三年前的那場大火,將自己的過去,早就付之一炬了。
“……這裏是椒房殿,那人的皇後寢宮啊!哈哈……”聲音漸大,可是在這張揚的笑聲中不帶一點感情,就連眸中也看不出笑意。幹澀喑啞的聲音聽著怪異,在偌大的房間裏帶出點點回音。
她大笑著,整個身形都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她笑自己往日的無知,笑這早如虛置的後位,笑這浮華、人人所向往的皇宮……
可漸漸地,笑不出聲了,放肆的笑轉成了低嗚啜泣,最後竟泣不成聲。
“……我差點忘了,這裏是皇後的寢宮啊!”豆大的淚珠劃過白皙的臉龐落到衾被上,暈了開來,隻留下一圈小小的水漬。“本宮是那人的……皇後……是鳳儀天下的……皇後!咳咳,咳咳……”嘲諷的聲音逐漸嘶啞,最後幹咳了起來,仿佛從胸腔內傳開的咳嗽聲聽著瘮人。
女子左手握拳按在雙唇上,竭力忍著,似乎這樣就能抑製住那咳嗽聲,但細細碎碎的聲音依舊從嘴角溢了出來。她伸手想要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但顫顫巍巍沒有力氣的手卻不聽使喚,幾次才握住了被角,緩緩移開。
衾被下掩著的,是一個中衣的身子。曲線玲瓏,細細的腰肢不盈一握,素白的中衣套在身上更顯單薄。
轉過身子雙腿著地,女子單手支著床,想要站起身來卻仍舊隻是手臂微微地顫抖,兩排貝齒緊緊咬合,直至放下按在唇上的手一同支於身子的兩側才使勁站起了身。身形搖晃,踉踉蹌蹌地邁出幾步便似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虛脫般地坐在了離床不遠的石凳上。
大理石質的圓桌旁隻有那麼一個燈籠形的圓凳,女子坐在凳子上,伸手提起放置在桌麵上的茶壺。茶壺的做功還算精致,是青花瓷的圓肚提壺,她卻分明認出了那是幾年前的官樣了。她將茶壺倒了個底朝天,卻也隻看到壺嘴淅淅瀝瀝地倒出半杯,使不上勁的手不穩,大半的水都倒在了桌子上,彙成一汪明晃晃的水漬,晃得人眼生疼,隻覺得頭暈。
黃綠色的液體冰涼,一口咽下,仍舊有那種苦苦澀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女子皺了皺眉,看著杯中所剩不多的茶水半響,終究還是一飲而盡。雖然苦澀,但好歹身體的燥熱去除了些。將白瓷的茶杯貼在臉頰上,沁涼的感覺從皮膚傳來,但喉嚨卻愈發地幹啞。
自己怕是染了風寒了。女子自嘲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被子。
但不知想到了什麼,女子突然皺起雙眉,睜著一雙杏眸打量著四周,可那原本犀利的動作卻因為染了風寒而顯得有些遲緩,倒是那帶著怒意的雙眼一瞪,頗有幾分嬌媚的樣子。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女子突然揚起了手中的茶杯高高舉起,在用力擲下。隨著素白色的中衣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嘩啦”一聲脆響,瓷杯應聲碎成幾片。
“媛兒!”慍怒的聲音裏卻夾雜著驚慌。
“媛兒!”
“媛兒!”女子用手支起身,突然嘶啞著聲音大叫。沒有內容,隻是一遍遍地含著一個侍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