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上帝!這個小姑娘,她是……’
“他還沒有說完,大家從他的語調的粗魯上,已經猜到他要說的話了。給拉·索倍拉納推開的那群女人,正像在一頭鯨魚腹下的海浪般地騷動著,她伸開腫胖的手,和威嚇人的指甲,喃喃地罵著,而且還惡狠狠地看著醫生。強盜!酒鬼!滾出去!……村裏還留著這麼個不信教的人,這完全是村莊上的錯處!她要把醫生生吞下去!別人也應該讓她這麼辦!……她發狂地在她的朋友們中間掙紮,想從她們中間掙脫身子,去抓醫生。薇桑黛達一邊痛得微弱地亂叫‘啊唷!啊唷!’一邊還憤怒得直罵:‘胡說!胡說!叫這壞蛋滾開!臭嘴!啊完全是胡說!’
“可是醫生一點也不注意那母親的威嚇和女兒的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的哀叫聲,他含怒地,高傲地,來來往往地要水,要布。忽然間,她好像有人要殺她一樣地大喊起來,於是在我所看不到的那個醫生的周圍,起了一片好奇的騷動。‘胡說!胡說!這壞蛋!這說壞話的人!……’但是薇桑黛達的抗議聲不是孤獨的了:在她似乎向天伸訴的無邪的受難者的聲音之外,加上了一種從第一次呼吸到空氣的肺中所發出的呱呱啼聲。
“這時候,拉·索倍拉納的朋友們不得不拖住她,不讓她摸到她女兒的身上去了。她要弄死她!母狗!這孩子是和誰養的?……在威脅之下,那個還不住喊著‘胡說!胡說!’的病人,終於斷斷續續地承認了。‘一個她以後從未再見過麵的種園子的年輕人……’這是她在一個晚上一時疏忽造成的。她已經記不清楚了!……而且她再三地說她自己記不得了,就好像這是一個無可責難的辯解的理由似的。
“大家全都明白了。婦女們都急於要把這消息傳播出去。在我們離開的當兒,拉·索倍拉納,很慚愧,流著眼淚,要想在醫生麵前跪下來吻他的手。‘啊啊!安東尼先生!……安東尼先生!’……她請他寬恕她的冒犯;她一想起村莊裏居民的議論就很失望了。‘這些說壞話的女人,她們難道不怕有一天會遭到天罰嗎?……’第二天,那些邊歌唱邊扳網的青年人便會編出一支新的歌曲來!蝦蟆之歌!她是不能活下去了……可是她尤其害怕迦拉伏思迦,她很了解這個撒野的人。可憐的薇桑黛達,假如一走到路上,準會給他打死的;而且她自己也會有同樣的命運,因為她是做母親的,她沒有好好看管自己的女兒。‘啊啊,安東尼先生!’她跪著請求他去看看迦拉伏思迦。他是這麼地善良,這麼地有見識,一定會說服迦拉伏思迦,教他發誓不來傷害她們,忘了她們。
“醫生用他對付威嚇時的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來對付她的懇求,毫不客氣地回答道:‘再看吧:這件事情很難辦!’可是一走到路上,他卻聳聳肩膀答應了:‘我們去看看那個畜生吧!’
“我們把迦拉伏思迦從酒店裏拖了出來,三人一起在黑暗的海灘上散步。這漁夫在我們兩個這樣重要的人物中間似乎很窘。安東尼先生對他說到男子自從開天辟地起的無可議論的高尚;說到婦女因為她們的佻亻達而應該受到的輕蔑。況且她們的數目又是那麼多,如果有一個女子叫我們憎厭了,我們盡可以換一個!……最後他才將剛才發生的那件事情毫不保留地講給他聽。
“迦拉伏思迦遲疑著,好像他還沒有聽懂似的。他感覺遲鈍,慢慢才領悟過來。‘他媽的!真他媽的!’他暴怒地搔著自己的戴著帽子的頭,把手放到腰帶上,好像在找那可怕的刀子一樣。
“醫生便安慰他。迦拉伏思迦應該忘了那個少女,不要去逞凶。像他這樣一個有前途的青年是不值得為了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去坐牢的。何況那真正的罪人是個不相識的農民……而且……她!她早已把這事情忘記得幹幹淨淨了,這不是一種可以原諒的理由嗎?
“我們一聲不響地走了許多時候,迦拉伏思迦還是搔頭皮摸腰。突然,他粗聲大氣地說起話來,把我們嚇了一跳;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鹿鳴而不是說話的聲音,他不用伐朗西亞話,而用迦斯帝爾話在對我們說,這樣就使他說的話格外顯得鄭重:
“‘你們……可肯……聽……我說……一件事情?你們……可肯……聽……我說……一件事情?’
“他以一種挑戰似的神色看著我們,好像在他麵前有一個不相識的種園子的青年,而他正要向他撲過去的樣兒。
“‘好罷!我……對……你們說,’他慢慢地說著,好像把我們認作了他的仇人似的,‘我對你們說……現在我……格外……愛……她了……’
“我們驚詫到不知怎樣回答才好的地步,僅僅隻能和他握握手。”
追蝴蝶
米爾恩
最近一場官司泄露出一事實:我們國裏有一位紳士,一年花一萬金鎊來收集蝴蝶,這件事在一八九二、三年時會比今日更使我煩悶。我現在能夠冷靜地忍受著,但是二十五年以前這消息一定會傷害及我對於自己的收集的自負,為了那個收集我已經花去我一星期三便士的零用錢的大部分了。然而,或者我會安慰自己,以為兩人裏我是更真實的熱心人;因為當我這位仇敵聽到巴西有一種罕見的蝴蝶,他就派一個人到巴西去捕拿,可是當我聽到園裏有一個“暗淡黃”種的蝴蝶,我就留心除開自己外不讓誰去圖謀殺死它。並且我可說我們的目的是不同的。我本來存心把巴西放在我的收集範圍之外。
到底追蝴蝶是有益或者有害於個人的性格,我不能去下個斷言。無疑地,追蝴蝶也能夠有很充分的理由同獵狐一樣。若使狐吃有小雞,蝴蝶蛹卻吃有生菜;若使獵狐能夠使馬種進步,獵蝴蝶能夠使小孩的身體強壯。但是最少,我們總未曾對自己說過蝴蝶喜歡被人們追捕,像(我聽說)狐那樣愛被人打獵。我們關於這點都還老實。最後我們安慰自己,相信許多有名的自然科學家所說的話:“昆蟲不會感覺到苦痛。”
我常常納罕自然科學家怎麼敢這樣斷然地說著。難道他們晚上絕沒有夢著在別個世界裏的一種來生,在那裏他們被巨大的昆蟲追趕著,它們也是熱心想增加它們的“自然科學家的收集”——這班昆蟲隨隨便便地互相安慰道“自然科學家不會感覺到苦痛”?也許他們有這樣夢過。可是我們,無論如何,是睡得很好的,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武斷過一個蝴蝶的感覺。我們不過是引用聰明人的話。
但是若使對於一個蝴蝶的感覺性有懷疑的餘地,對於它的特征卻是絕無可疑的。由我們看來,這真是奇怪,有這麼多成人的同(仿佛是)受過教育的男女不懂得一個蝴蝶的觸角尖端有許多圓球,而蛾卻沒有。這許多年來他們到底是到哪裏去會弄得這麼無知?好心腸但是走到錯路了的姨娘們神秘地答應帶一個新種的蝴蝶來增加我們的收集,卻從一個信封裏取出個普通的“黃翼裏”,不懂得(這點還是可恕的)隻有親手的捕獲對於我們才是有價值的,但是不可恕地不曉得一個“黃翼裏”是一個蛾。我們並不收集蛾;它們的種類太多了。蛾又是晚上出現的動物。一個獵人,他睡覺的時間是隨著別人的高興,是不宜於夜間的狩獵的。
但是蝴蝶是當太陽出來的時候出現,那剛是小孩子該出來的時候;在英國蝴蝶的種類也沒有太多。我曾經全能夠說出它們的名字,隨便碰到一個都能認清是屬於哪一種的——真的,甚至於曉得“罕普斯忒的阿爾比溫眼睛”(或者是叫做阿爾比溫的罕普斯忒眼睛嗎?),關於這類蝴蝶在英國隻采集有一個標本;當然是罕普斯忒所采集的——也許是阿爾比溫采集的。在我們想裏,那第二個標本是我所捕獲的。但是他是無貌的家夥,也許若使我得到一個“坎柏衛爾的美人”,一個“紫皇帝”,或者一個“燕尾”,我會更喜歡些。不幸得很“紫皇帝”(書裏這樣告訴我們)隻常在樹頂上飛著,這真是太欺侮一個長得不到他的年紀所應有的高度的小孩了,“燕尾”常在諾福克那裏出現,這也是同樣地不顧到在南方度放假日子的家庭了。“坎柏衛爾的美人”聽起來是更有希望的,但是我想煤車使他們灰心,不肯來臨了。我懷疑當我在那裏時候,他曾經飛到坎柏衛爾過。
每星期隻有三便士,自然是要小心點才行。殺蝶箱同保蝶板是非買不可的,但是撲蝶網可以用家製的。一條竿子,一串銅絲同一塊洋紗,所需要就是這麼多了,我們喜歡用綠色洋紗,因為我們覺得這大約總可以瞞得過蝴蝶;當他看網子走近時候,他會想這不過是柏喃森林自己走到丹息能來了,後麵這個怪樣子的東西不過是那地的一種花叢。因此他還在那裏拈花惹草,他一生中最驚愕的時候是當這東西一變變做一個小孩同一個蝴蝶網的時候。那麼,洋紗是要用綠色的,可是竿子隻須一個通常的藤杖。絕不用你們那種可收縮的魚竿——“宜於捕‘紫皇帝’用的”。這些東西讓大富豪的兒子去買吧。
我現在忽然記起,我今天下午是做二十五年前我所做的事情;我是寫一篇文章說怎樣去做一個蝴蝶網。因為我生平的第一次投稿是關於這個題目。我把稿送到一種小孩子看的刊物的編輯去,他沒有把我登出來,使我很莫名其妙,因為裏麵每字(那時我很有把握)都是正確地拚著。自然,我現在看出你們對於一篇文章還要求其他的好處。但是在莫名其妙之外,我又是極端地失望,因為我非常需要這稿所應當有的代價。我要用那錢來買一個做好了的蝴蝶網;所謂竿子,銅絲同綠洋紗是(在我手裏,無論如何)更宜於做一篇文章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