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片事件之前,汪寧嘉最近一次和秋蘇說話已經是一個多星期前的事情了,似乎是從上次金巧巧露骨地問秋蘇喜不喜歡汪寧嘉以後,秋蘇就像逃避瘟疫一般,和汪寧嘉保持著距離,他靠近,她走遠。他還要靠近,她便躲得更遠。
過去汪寧嘉沒有發覺自己有多喜歡秋蘇,但因為秋蘇的刻意疏遠,汪寧嘉覺得自己比想象中要喜歡秋蘇,甚至希望她可以做他的女朋友,所以才寫了那封信。盡管早就知道秋蘇的媽媽很厲害,但那封信落筆的時候,汪寧嘉就做好了為愛情豁出去的準備。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教室,他們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後,就惹來了不少好奇的眼光。秋蘇的屁股剛貼到椅子,剛在其他同學那兒八卦回來的同桌就推推她,笑吟吟地打聽道:“剛剛汪寧嘉是不是偷偷給了你什麼?”
“哪有什麼……”秋蘇使勁埋下頭,假裝在抽屜裏找東西,就是不好意思抬頭讓同桌發現自己的臉已經憋得通紅,她自認演技拙劣,無論做什麼都逃不過別人的眼睛。
“哈,是情書吧!”同桌還是不依不饒,把粉撲撲的笑臉貼在秋蘇的桌子上,繼續壞笑,那副德行完全不遜色於要揪出猛料的娛記。
“男生偷偷摸摸交給女生的,除了情書,還能是什麼呀……”
秋蘇繼續找東西,不答理她。
同桌也不是省油的燈,繼續自言自語:“我們可不傻哦,汪寧嘉喜歡你,向你表白,是遲早的事情,你就承認吧。剛剛有人在走廊上看到了,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好狡辯的呢?”
秋蘇愣了一下,是對那個所謂的人證耿耿於懷,但很快,她又繼續在抽屜裏猛翻東西,好像剛剛自己那短暫的停頓是在思考想找的東西是什麼。
這時,同桌似乎對這個不配合的女主角有了些許不耐煩,小小年紀卻懂得戰術,她換了一個招數,激將法——她向四周看了看,又一次挨近了秋蘇,在她耳邊輕聲地說:“看你是我同桌我才偷偷告訴你,你可要抓緊啊,肥水不流外人田,汪寧嘉這麼好的一個苗子,你不好好抓緊收到自己門下的話,估計要被金巧巧捷足先登了!她喜歡汪寧嘉你又不是不知道!金巧巧以前是多清高的人啊,現在竟然拉下臉倒追汪寧嘉……唉,秋蘇,愛情這種東西,可不適合裝清高的人。”
沒等同桌說完,秋蘇一直埋在抽屜裏的頭抬了起來,黑溜溜的眼睛打量著同桌,看得同桌的心直發毛,秋蘇很認真地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不屬於你的就算是得到了,也還是會失去。”
這句話是媽媽和爸爸鬧離婚的時候,經常掛在口中的話,以至於秋蘇一直深深地記在心裏。她想或許她生命中最親的那兩個人從來都不屬於彼此,他們是必定會錯過的人,但在他們的生命裏也必定有一個人在等待著一場幸福的降臨。
3
現在回想起來,父母的感情出現危機的那段時間,她並不是毫無察覺。她被爸爸安置在爺爺奶奶家,爸爸媽媽總說工作忙,爸爸要搞科研項目,媽媽從國企辭職,下海打拚,正處於初級階段,有很多事情都忙不過來,他們沒時間照顧她。
於是,她便乖乖的,她知道自己暫時還成不了他們的幫手,但至少她可以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好好學習,聽爺爺奶奶的話。
偶爾秋蘇能看到爺爺奶奶用心疼的眼神看著她,歎氣道,真是苦了孩子。秋蘇讀不懂這話中的深意,她會露出天真的笑臉,懂事地說,爺爺奶奶,我不苦,爸爸媽媽辛苦賺錢都是為了我,我現在好好學習,學了知識,長大了也要賺很多很多錢孝敬你們。
那時候,到了周末,爸爸媽媽就會過來看她。
一開始,他們是一前一後地過來,爸爸來了,秋蘇問爸爸,媽媽怎麼沒有過來。爸爸會說,你媽媽今天要和一個客戶吃飯,我給她打過電話,她說晚點再來。可是,媽媽總是不配合,爸爸的話音剛落,媽媽高跟鞋的聲音就從外麵的樓道裏傳了進來。
那時候的媽媽還是溫柔的,不會將秋蘇逼得太緊,她還會親熱地抱住她,叫她寶貝女兒。秋蘇會問媽媽為什麼沒和爸爸一起來,媽媽會回答,我今天一大早就去菜市場了,你猜我都給你買了什麼?說著,媽媽從身後變出一個大袋子,拿到秋蘇前麵,香氣撲鼻。秋蘇回過頭,眨巴眨巴眼睛看著爸爸,媽媽帶來的鹵味,推翻了爸爸為她編織的善意的謊言。
接著又出現幾回,爸爸媽媽的話都有明顯的漏洞,話不對板,秋蘇的眼睛裏有了疑惑,她以孩子特有的敏感,不小心聽到了父母的對話。
他們在爺爺家的陽台上低聲地埋怨對方,一個責怪說為什麼不早點來,一個反駁道你為什麼不等等我。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的聲音不覺提高了。
爸爸住在單位宿舍,媽媽住在家裏,他們分居了。秋蘇全都聽見了,還包括他們約定了下一次在什麼地方會麵,然後再一起過來。果然,下一次他們真的一起出現了,兩個人和樂融融的樣子,在秋蘇麵前相敬如賓。
秋蘇不懂大人之間玩的玄機,她隻想相信自己,她想爸爸應該是工作太忙,每天都要加班加點寫科研報告,擔心回家太晚,影響了媽媽的睡眠,才暫時住在單位宿舍。以前醫院的醫生輪流值班的時候,爸爸不也會在單位宿舍休息嗎?等到爸爸忙完了這一陣,就會回家了。
然而,秋蘇還沒等到自己的猜想被證實,就不得不接受一個殘忍的事實:爸爸媽媽決定離婚了。那天,是秋蘇放暑假的第一天,前一天晚上,她還興奮地給媽媽打電話,告訴媽媽,在成為小學四年級的高年級學生之前,她被老師推選為學校大隊委,剛發下來的袖章上麵有三條杠。說完之後,她還動了下心思,對媽媽說,媽媽,你幫我告訴爸爸哦。
電話裏,媽媽前一秒的鼓勵與表揚之詞都消失了,她幾乎是用漠然的口吻說,你爸就在旁邊,你自己跟他說吧。後來秋蘇後悔當時自己太興奮,沒有察覺到他們的異常,她努力地與爸爸分享喜悅和榮耀,爸爸發澀的疲憊的聲音裏有翻騰的激動,他說,孩子,你是我最大的驕傲。
爸爸說得一本正經,秋蘇反倒不好意思了,不過,她還是問了爸爸媽媽,暑假了她能不能回家住。可是,爸爸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他把電話交還給了媽媽。媽媽說,秋蘇,明天一大早我們來接你。
秋蘇高興得一夜未睡,她想爸爸媽媽應該和好了吧,不然這麼晚了,他們怎麼會在一起?隻是秋蘇沒有料到,她等待的是一場歡聚,而等待她的是一場離散。
媽媽沒有食言,第二天一大早,她和爸爸一起來了。秋蘇特地把三條杠的袖章別在袖子上,從房間裏拖出自己的行李袋。媽媽忽略了她袖子上的榮耀,卻注意到她手裏的行李袋。媽媽說,東西先放在這裏,遲點我們再來拿。秋蘇困惑地抬頭,她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這才注意到他們的臉色都不好看,她還發現爺爺奶奶就像沒看見他們似的,忙著自己的事情,他們明明無事可幹,卻要裝出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
秋蘇覺得這個屋子裏的人,除了自己,每個人都好奇怪。
爸爸媽媽帶著她走了,在樓下的大院裏,她看到了一輛嶄新的轎車,惹眼的紅色,在晨光下,格外漂亮。媽媽按了一下手裏的鑰匙,車燈閃了一下,車鎖打開。剛剛一路下樓還在腦海裏翻騰的小情緒,瞬間被驚喜掃空,她跑去打開副駕駛那邊的車門,想都沒想地鑽了進去,驚訝地看著剛在駕駛座上落座的媽媽,大叫道,哇,媽媽,這是你的車啊?
媽媽得意地揚了揚眉,輕輕地捏了捏秋蘇粉撲撲的臉蛋兒,笑著說,怎麼樣,漂亮嗎?喜不喜歡?
秋蘇使勁地點點頭,車窗外卻傳來悶悶的冷笑聲,她回過頭,看到了爸爸。爸爸沒有上車,而是與車身擦肩而過,徑直走到了他那輛電動車前麵,開鎖,啟動,消失了。
爸爸為什麼不上車?秋蘇熱切地想從媽媽那裏得到答案,可是,媽媽沒有回答,她轉開了話題,啟動了引擎。媽媽談自己的事業,談自己爭取的訂單,談自己的客戶,談自己的員工,卻唯獨不談她和爸爸的感情。秋蘇的心裏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想起早上爸爸媽媽還沒來的時候,她就早早地整理好了所有東西,她跑到陽台上張望了好幾回,那輛紅色的轎車已經在那兒停了好久,而爸爸的電動車還沒到。
媽媽拚命地繞開話題,秋蘇卻追命似的想得到答案,爸爸為什麼不上車?爸爸為什麼不上車?你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你們不是一起來的?為什麼你們要分開住?為什麼不讓我把行李袋帶走?為什麼今天你們都變得這麼奇怪?
媽媽在十字路口猛地踩下了刹車,差點就闖了紅燈。她扭過頭,惡狠狠地瞪了秋蘇一眼,秋蘇!你給我閉嘴!我在開車!你想我死嗎!
秋蘇愣住,她的媽媽不再溫柔了……這麼凶的媽媽,她沒見過,她縮在座位的一邊,一動不動,在死寂般沉默的車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委屈與傷心填滿了空蕩蕩的小心靈。走進那棟樓裏,秋蘇才知道,爸爸媽媽是來離婚的。是愛情將他們聯係在一起,又是愛情將他們拆散。
4
這個時候,他應該正在酒店裏大擺筵席,手牽著新妻子,兩人在所有親朋好友的祝福下,喝著交杯酒吧。秋蘇嘲諷地想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學校門口。
原本放學以後,學校是隻準出不讓進的,可是,秋蘇騙門衛說自己的作業本落在教室裏了,門衛看到秋蘇急得眼睛都哭腫了,就放她進去了。
秋蘇走到樓梯口,突然間想起了汪寧嘉。昨天也是在這個樓梯口,她收到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封情書,那時候,她還天真地認為所有的愛情都是美好的,然而就在這一天,那美好的幻想被父母無法修複的感情,全部打碎了。
如果她早認識到這一點,昨天就不會為收到情書而感到甜蜜,應該會將情書還給汪寧嘉,告訴他,她不相信愛情,不相信曾經相愛的人會因為一句感情不和而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