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成了一個典故,因為宣威那個地方出罐頭火腿,很名貴很香嫩的火腿,大凡一有宣威火腿吃,便是有客做的意思。
一個學期終了,講義堆下竟積了一疊子請帖,我在石屏做客的次數也不算少了。可是回想起來,我幾乎不記得任何一家主人的麵孔——當時就不認識,因為在這裏做客,無須對主人賀喜,也無須對主人道謝,一切的應酬儀式,簡單的幾乎完全不要,因此,就習慣上講,我每逢做一次客,我就輕蔑一次自己的薄情,以致我也憐憫那些做主人的,為什麼要這樣奢侈,虛偽而浪費!
那些個青年的男的和女的,一個一個被牽被拉地結合了,不管他們的意願,也不問他們能否生活獨立。穿的花花綠綠,男的戴著美國氈帽,女的蒙著舶來的披紗,做著傀儡,做著殘餘製度下的犧牲品;也許就從此被葬送了。(我不相信一個十六七歲的男或女,把結婚的排演當作是他一生中的幸福喜劇!)記得有一次我看見一家禮堂裏掛滿了喜聯當中——其實都是隻寫上下款而留著中間空白的紅紙條,在那一列一列致賀者的姓氏當中,我發現了幾個“奠”字,原來姓“鄭”的那一半傍傍,卻被上麵的一條掩住了。還有一家掛的橫幅喜幛上隻有“燕喜飛”三個字,原來中間落掉一個“雙”字。當時我還不免暗笑,不過事後想想,反覺得沉悶無話好說了。
還有一次,我做了一回財主人家的賓客,不為婚喪,卻隻是為了“人情”。
在中世紀似的極幽靜的村寨裏,我隨著一行人走進了他的×村,想不到穿過一重一重的門第,還要走著無限曲折的遊廊,踏過鋪著瓷磚的甬道和台階,滿目華麗,竟是一所絕妙的宅邸。
聽說這個主人手下用著無數的砂丁,砂丁們每年代他換進了無數的銀子。這些建設也都是砂丁們給他壘起的!
我享受了這個主人的盛宴,我是在間接地吸取了砂丁們的許多血汗。這一次的做客恐怕是一件最可恥辱的!
常常做為一個冷眼的客人的我,我真的滿足了嗎?所謂飽經世故的“飽”字,已足使我嘔心的了!
(選自《石屏隨筆》)
搬家
蕭紅
搬家!什麼叫搬家?移了一個窩就是啦!
一輛馬車,載了兩個人,一個條箱,行李也在條箱裏。車行在街口了,街車,行人道上的行人,店鋪大玻璃窗裏的“模特兒”……汽車馳過去了,別人的馬車趕過我們急跑,馬車上麵似乎坐著一對情人,女人的卷發在帽沿外跳舞,男人的長臂沒有什麼用處一般,隻為著一種表示,才遮在女人的背後。馬車馳過去了,那一定是一對情人在兜風……隻有我們是搬家。天空有水狀的和雪融化春冰狀的白雲,我仰望著白雲,風從我的耳邊吹過,使我的耳朵鳴響。
到了:商市街××號。
他夾著條箱,我端著臉盆,通過很長的院子,在盡那頭,第一下來拉開門的是郎華,他說:“進去吧!”
“家”就這樣地搬來,這就是“家”。
一個男孩,穿著一雙很大的馬靴,跑著跳著喊:“媽……我老師搬來啦!”
這就是他教武術的徒弟。
借來的那張鐵床,從門也抬不進來,從窗也抬不進來。抬不進來,真的就要睡地板嗎?光著身子睡嗎?鋪什麼?
“老師,用斧子打吧。”穿長靴的孩子去找到一柄斧子。
鐵床已經站起,塞在門口,正是想抬出去也不能夠的時候,郎華就用斧子打,鐵擊打著鐵發出震鳴,門頂的玻璃碎了兩塊,結果床搬進來了,光身子放在地板中央,又向房東借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
郎華走了,說他去買水桶、菜刀、飯碗……
我的肚子因為冷,也許因為累,又在作痛。走到廚房去看,爐中的火熄了。未搬來之前,也許什麼人在烤火,所以爐中尚有木柈在燃。
鐵床露著骨,玻璃窗漸漸結上冰來。下午了,陽光失去了暖力,風漸漸卷著沙泥來吹打窗子……用冷水擦著地板,擦著窗台……等到這一切做完,再沒有別的事可做的時候,我感到手有點痛,腳也有點痛。
這裏不像旅館那寧靜,有狗叫,有雞鳴……有人吵嚷。
把手放在鐵爐板上也不能暖了,爐中連一顆火星也滅掉。肚子痛,要上床去躺一躺,哪裏是床!冰一樣的鐵條,怎麼敢去接近!
我餓了,冷了,我肚痛,郎華還不回來,有多麼不耐煩!連一隻表也沒有,連時間也不知道。多麼無趣,多麼寂寞的家呀!我好像落下井的鴨子一般寂寞並且隔絕。肚痛、寒冷和饑餓伴著我,……什麼家?簡直是夜的廣場,沒有陽光,沒有溫暖。
門扇大聲哐啷哐啷地響,是郎華回來,他打開小水桶的蓋給我看:小刀,筷子,碗,水壺,他把這些都擺出來,紙包裏的白米也倒出來。
隻要他在我身旁,餓也不難忍了,肚痛也輕了。買回來的草褥放在門外,我還不知道,我問他:
“是買的嗎?”
“不是買的,是哪裏來的!”
“錢,還剩多少?”
“還剩!怕是不夠哩!”
等他買木木半回來,我就開始點火。站在火爐邊,居然也和小主婦一樣調著晚餐。油菜燒焦了,白米飯是半生就吃了,說它是粥,比粥還硬一點;說它是飯,比飯還粘一點。這是說我做了“婦人”,不做婦人,哪裏會燒飯?不做婦人,哪裏懂得燒飯?
晚上,房主人來時,大概是取著拜訪先生的意義來的!房主人就是穿馬靴那個孩子的父親。
“我三姐來啦!”過一刻,那孩子又打門。
我一點也不能認識她。她說她在學校時每天差不多都看見我,不管在操場或是禮堂。我的名字她還記得很熟。
“也不過三年,就忘得這樣厲害……你在哪一班?”我問。
“第九班。”
“第九班,和郭小嫻一班嗎?郭小嫻每天打球,我倒認識她。”
“對啦,我也打籃球。”
但無論如何我也想不起來,坐在我對麵的簡直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麵孔。
“那個時候,你十幾歲呢?”
“15歲吧!”
“你太小啊,學校是多半不注意小同學的。”我想了一下,我笑了。
她卷皺的頭發,掛胭脂的嘴,比我好像還大一點,因為回憶完全把我帶回往昔的境地去。其實,我是22了,比起她來怕是已經老了。尤其是在蠟燭光裏,假若有鏡子讓我照下,我一定慘敗得比30歲更老。
“三姐!你老師來啦。”
“我去學俄文。”她弟弟在外邊一叫她,她就站起來說。
很爽快,完全是少女風度,長身材,細腰,閃出門去。
家庭教師是強盜
蕭紅
有個人影在窗子上閃了一下,接著敲了兩下窗子,那是汪林的父親。
什麼事情?郎華去了好大時間沒回來,半個鍾頭還沒回來!
我拉開門,午覺還沒睡醒的樣子,一麵揉著眼睛一麵走出門去。汪林的二姐,麵孔白得那樣怕人,坐在門前的木台上,林禽(狗名)在院心亂跑,使那坐在木台上的白麵孔十分生氣,她大聲想叫住它。汪林也來了!嘴上的紙煙冒著煙,但沒有和我打招呼,也坐在木台上。使女小菊在院心走路也很規矩的樣子。
我站在她家客廳窗下,聽著郎華在裏麵不住地說話,看不到人。白紗窗簾罩得很周密,我站在那裏不動。……日本人吧!有什麼事要發生吧!可是裏麵沒有日本人說話,我並不去問那很不好看的臉色的她們。
為著印冊子而來的恐怖吧?沒經過檢查的小說冊被日本人曉得了吧!
“接到一封黑信,說他老師要綁汪玉祥的票。”
我點了點頭。再到窗下去聽時,裏麵的聲音更聽不清了。
“三小姐,開飯啦!”小菊叫她們吃飯,那孩子很留心看我一遍。過了三四天,汪玉祥被姐姐們看管著不敢到大門口去。
家庭教師真有點像個強盜,誰能保準不是強盜?領子不打領結,沒有更多的,隻是一件外套,冬天,秋天,春天都穿夾外套。
不知有半月或更多的日子,汪玉祥連我們窗下都不敢來,他家的大人一定告訴他:
“你老師是個不詳細的人……”
拍賣家具
蕭紅
似乎帶著傷心,我們到廚房檢查一下,水壺,水桶,小鍋這一些都要賣掉,但是並不是第一次檢查,從想走那天起,我就跑到廚房來計算,三角二角,不知道這樣計算多少回,總之一提起“走”字來便去計算,現在可真地要出賣了。
舊貨商人就等在門外。
他估著價:水壺,麵板,水桶,飯鍋,三隻飯碗,醬油瓶子,豆油瓶子,一共值五角錢。
我們沒有答話,意思是不想賣了。
“五毛錢不少。你看,這鍋漏啦!水桶是舊水桶,買這東西也不過幾毛錢,麵板這塊板子,我買它沒有用,飯碗也不值錢……”他一隻手向上搖著,另一隻手翻著擺在地上的東西,他很看不起這東西:“這還值錢?這還值錢?”
“不值錢,我也不賣。你走吧!”
“這鍋漏啦!漏鍋……”他的手來回地推動鍋底,嘭響一聲,再嘭響一聲。
我怕他把鍋底給弄掉下來,我很不願意:“不賣了,你走吧!”
“你看這是廢貨,我買它賣不出錢來。”
我說:“天天燒飯,哪裏漏呢?”
“不漏,眼看就要漏,你摸摸這鍋底有多麼薄?”最後,他又在小鍋底上很留戀地敲了兩下。
小鍋第二天早晨又用它燒了一次飯吃,這是最後的一次。我傷心,明天它就要離開我們到別人家去了!永遠不會再遇見,我們的小鍋。沒有錢買米的時候,我們用它盛著開水來喝;有米太少的時候,就用它煮稀飯給我們吃。現在它要去了!
共患難的小鍋呀!與我們別開,傷心不傷心?
舊棉被、舊鞋和襪子,賣空了!空了……
還有一隻劍,我也想要拍賣它,郎華說:
“送給我的學生吧!因為劍上刻著我的名字,賣是不方便的。”
前天,他的學生聽說老師要走,哭了。
正是練武術的時候,那孩子手舉著大刀,流著眼淚。
(作為“隨筆兩篇”之一,首刊於1936年8月1日《文季》月刊第1卷第3期)
努力創造家庭幸福
卡耐基
我們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家庭中與家人一起度過的。但就是在這一空間,因為許多原因,可能會爆發無數難以調解的矛盾。
一個家庭的幸福,需要每個家庭成員付出艱苦的努力。要認識到每個人的思想是有區別的。他不可能和你一樣思考,他所喜歡的東西不一定就是你所喜歡的東西。當你認識到這一點時,你更易於發展積極的心態,更易於做出相應的反應,也更易於收到滿意的效果。
磁鐵的性質是正負極相吸引,具備相反性格特點的人們也是這樣。一個有進取心、樂觀、有雄心、有信心並且具有巨大的內驅力、能力和毅力的人,與一個易滿足、膽怯、害羞、機智和謙遜以及缺少自信心的人在一起時,經常會互相吸引、互相補充、互相完善。他們聯合以後,便可融合他們的性格,這樣,每個人的缺點也就互相抵消了。
也許你的丈夫或太太與你的性格完全相同,那麼,你的生活幸福快樂嗎?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孩子們應該了解和尊重自己的父母。家庭中許多不幸正是因為孩子們不了解、不尊重自己的父母所造成的。但這是誰的過失呢?是孩子的?還是父母的?或者是雙方的?
不久以前,我們同一個大企業的總經理進行了一次會談。這位大企業家因為工作卓越,大名曾出現在美國各大報刊顯要的版麵上,但是,在我們見到他的那一天,他好象很憂鬱。
“我現在是世界上最不受歡迎的人,甚至我的孩子們也恨我!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他沮喪地說。
其實,他並不是暴君或吝嗇鬼,他給了孩子們金錢所可能買到的所有東西,為他們創造了安逸的生活。但是,他阻止孩子們取得某些必需品,這些東西曾經迫使他在童年時代取得力量,從而發展為一個成功的人。他力圖使孩子們遠離生活中那些醜陋的東西。他給他們創造了舒適的生活條件,使他們不再像他過去那樣必須進行奮鬥。當他的兒女還很小的時候,他從未要求或盼望他們尊重他,而他也從未得到過尊重。然而他曾經認為,孩子們了解他,他沒有必要刻意去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