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是新方法。他聽了彙報,不很讚成這個新方法。這口井下有三個油層。他擔心打到第三層時,泥漿比重大了,第一層就要漏;比重小了,壓不住第三層時,井就要噴。老方法是打完第一層就下套管,保險以後不會漏,用的鋼材多。新方法是用大鑽頭打完第一層,用水泥封好,不下套管可以節省鋼材,換小鑽頭再從中打下去打第三層。
“這恐怕搞不成啊,老薛。”石油頭和大班司鑽商量,“井下有直有彎的,井壁有大有小的,小鑽頭不一定正好從中穿過。”“可是有點兒危險,要特別過細。”大班司鑽很同意。就是在他還沒有回來時,新方法已經用上了。石油頭搔了搔頭皮。有傳達任務,他還不能上班。正好那天石油頭去白楊河構造了,傳達北京那個群英會的精神。忽報消息不好!正如他那樣擔心的,小鑽頭剛打開第三層油層,井就噴了。泥漿比重一加大,上邊一層就漏,比重一減小,第三層就大噴。下噴、上漏;上吐、下瀉。油氣越冒越高,一下子衝到了井塔之頂。
石油頭駕摩托車飛奔回來,立刻投入戰鬥。他早準備好了最壞的情況下的管線材料。
隻見井底下冒出一隻隻氣老虎,猛虎出了籠,張牙舞爪,亂奔亂咬。井底下又有一條條油龍,騰雲而起,駕起了五裏濃霧。井底下的一大群黃羊,被虎追逐而出,被橫暴撕裂。井台上回遊的水族魚蝦,來不及散開逃竄,全部被惡龍捕殺、吞噬。戈壁灘上,一片緊張。氣虎油龍,縱身飛躍。旋風發了狂,井架彎彎腰。一陣陣泥浪,滿天的油潮。局領導選拔了尖刀班。石油頭組織了突擊隊。
一個個英雄報了名,一個個豪傑站出來。石油頭帶領尖刀班。大班司鑽帶領突擊隊。這時水泥車一字排開,做好了壓井準備。部首長親臨前線,站到了水泥車頭上,指揮戰鬥。尖刀班、突擊隊,從兩個方向,猛撲鑽台。一個伏虎,一個降龍。帶上管線,壓上井口。
管線很快接好,水泥車吼聲大起。
眾口一聲,發出呐喊:你們趕快下來!老薛快下來!石油頭,快下來!快快快!可是原油已經流滿鑽台,凝固起來,他們陷入原油的厚厚的油層裏。人出不來啊,腳拔不出。一個又一個,將他們拉將出來,鞋子都拔掉了。等到拉下鑽台,個個成了石油頭,石油雕塑,認不出誰是誰了。到最後把那個真正的石油頭從齊腰深的原油台上拉下來,井也不噴了。氣虎油龍乏了。它們被製服了。
這是多麼艱險的一場戰鬥!打掃戰場時他們才發現,那胳膊粗的吊環已經被刺得隻有小指頭那麼細了。方鑽杆彎了。井架上的鋼鐵扭曲像油條。井噴凶猛!
又挪了井位。他們搬了家,準備開鑽。忽然飛來了緊急調令:
中共中央批準在大慶油田大會戰!石油頭奉令帶領他的隊伍趕到大慶。在大慶,望見了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足踏上遼闊廣大的大油田,“哎喲!”隻在解放之初流過淚以後再沒有流過眼淚的這個大漢,高興得流下了滾燙的熱淚。怪不得他!所以他帶來了幾件寶貝東西!從來他舍不得拿出來用的:一根方鑽杆,一個吊鉗,一個卡瓦。這回帶了來用上去了。
他用它們打了幾口井,並沒有人注意這幾件東西,直到我們第一機械工業部的工人工程師出身的部長來到他井上。部長一看見,非常驚訝:“你從哪裏弄來這麼好的方鑽杆?”
早先在玉門,早在勃烏鑽機換去他最初使用過的美國30型鑽機時,他就留下了這根號稱“扭不斷的方鑽杆”以及靈巧好使的吊鉗、卡瓦各一副。他留下它們,舍不得用,收拾得好好的。這回大慶會戰,才舍得用了。當下他看到機會難得,就向一機部長要求,要再好些的方鑽杆。部長慨然允諾。後來果然得到了。石油頭真有心眼兒,真會動腦筋!
過不多時,在大慶油田上,石油頭失蹤不見了。因為人們再也不叫他石油頭了。石油頭完成了曆史任務。大慶油田會戰指揮部命名他為“王鐵人”。王鐵人的事跡現在大家知道了,他是大慶的五虎上將第一名。當年在玉門,就叫石油頭。要知道,王鐵人並非突然從大慶油田上冒出來的,並不是不經過一個過程突然地飛快地成長的。早在河西走廊,祁連山下,他就已經是中國工人階級的模範,那時候人們叫他石油頭!
更應當知道,王鐵人不但是一員虎將,而且足智多謀。古代的諸葛亮這人有謀而無勇;王鐵人智勇雙全。如所周知,在戰術、戰役上,他勇冠三軍;而在戰略上,在大是大非上,他有智有謀,有科學預見更講策略,講技術更識路線。還沒有找到大油田時,他就想了。他說,就不相信石油光埋在外國的地下。何等正確的推論!
他看到解放軍放哨站崗,他就想了。是他最早想到了崗位責任製。
何等嚴密的組織才能!井打歪了,他就想了。他首先想出了鑽井扶直器來。何等的科學性!冬天在水泡子的冰上打井,他就想了。
他把鋼筋凍進厚厚的冰層。了不起的技術思想!他多思。他不但想到生產上的事,他還想了,而且大辦了井隊上的工人福利。他沒有文化,他可是想了又想,他翻山越嶺似的艱苦學習毛澤東思想。
所以當他幹著社會主義啊,他也想了。他想著共產主義!
1977年5月於江漢工程局
(原載《上海文藝》197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