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師淡淡微笑裏,李媼抖如篩糠,張迪縱是浸淫多年,卻也一時看不出端倪來,也就隻當是李媼見著他來,心裏緊張罷了。
李媼畢竟是幾十歲的人了,在這風月場中也自顛簸了多年,即便這般見了他都要哆嗦,這反倒反襯出師師的榮辱不驚,氣質迥然於平常風月女子,張迪心下不由得便是對師師又格外高看了一眼。
張迪倒也不廢話,吩咐了隨來的人,將一件用黃綾子封著的物件兒捧到了師師的眼前兒。
師師一看便也懂了,連忙扯了翠環的手兒,斂裳跪拜。
張迪微笑,當著師師的麵兒揭掉了那物件兒上的黃綾子,一把漆黑宛如黑緞的桐木古琴現在眼前。師師倒抽了一口氣,尚且沒試那琴的音色,單純這般的品相,便已經足以標明它的難得。
待得再看著琴身之上龜裂之紋宛若蛇跗,師師的心便是轟地一聲,情不自禁地問張迪,“這親便是造琴聖手雷威親造的蛇跗琴麼?”
“哈……”張迪笑開,“官家果然沒有說錯。這琴在宮中,也曾有多位娘娘見過,卻無一人識得這琴的來路。官家便笑說,‘師師若見,定能張口即來!’姑娘啊,這正是國之寶器——蛇跗琴啊!”
師師驚得連忙又跪在了地上,“賤妾豈敢受……”
張迪連忙扶起了師師,“官家謂,名琴當與天下知音之人。若不知音,不過是一截桐木;若遇知音,才是人間天籟……”
師師的心裏轟然一熱。這是誰說的,這是皇上啊!皇上,稱孤道寡的人,若能主動引人為知己,這該是多麼大的殊榮!
師師不覺眸中一熱,急忙側過臉去,試過了淚珠兒。
張迪這般大張旗鼓地說著“官家”、“宮裏”、“娘娘”,李媼那邊一聽,便已經“撲通”一聲兒跪在了地上……
李媼畢竟是塊老薑,縱然這段日子對師師監管得鬆了些,但是但凡進出師師正門的客人,李媼還是都了若指掌的。這些客人當中,隻有兩人是李媼一時半刻想不明白來路的,一個自然就是趙佶,而另個便是小乙哥。而從這兩個人當中選擇出哪一個有可能是便服私訪的皇上趙佶,那還有什麼難度!
聯想到那日高俅和楊戩兩個的態度,李媼當場險些就暈了去——什麼行商趙乙,什麼普通的盒子裏裝著假的瑟瑟珠,那些,那些根本就都是師師唬過了她去的!
李媼心裏恨不得蹦起來掐師師一把,可是此時卻是再也不敢的了。如今就連皇上都已經這般大張旗鼓地將宮中的金貴物件兒大張旗鼓地蒙了黃綾子,派內侍送了來,就證明皇上他真的已經將師師裝進了心裏去!
完了完了……李媼想到了自己剛剛高高興興翻身當主人買了的那院子,想到那院子竟然是用了皇上賜給師師的盒子裏的瑟瑟珠,更要命的是她現在才想起來那盒子裏明明襯著黃綾子的啊……
師師眼角的餘光靜靜從李媼的身上滑過。那件她一直藏著的事兒,既然已經被張迪這般大張旗鼓地掀了開,她倒也就靜心了。而麵對這個事兒,李媼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這自然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當初這麼去布局,為的,不就是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