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青春無價
最簡單的語言也就是最複雜的語言,對於機器碼而言,任何符號與數字,都必須轉化為長串迂回的數碼,仿佛設置天機,不肯輕易示人。而一旦破譯,所有的人都會恍然大悟,原來,不過是這麼簡單。
玫瑰的刺●可繁丫頭他的父母都是有名的園藝師,種得一手好玫瑰。他從小種花,喜歡玫瑰。大學讀的是園藝專業,後來擁有了全市最美麗的花店。
遇見她,是在一家迪廳。她是這家迪廳的領舞,穿性感的衣服,眼神專注。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站起來,欲走。突然一陣喧鬧:一位被酒精撩撥得失態的客人突然跳上DJ台抱住了她。她是何等的花容失色。迪廳有些混亂,迷亂的笑聲尖叫聲充斥著……
事情過後,她不失禮貌地向大家鞠躬,但眼角有未擦拭幹淨的淚珠。一陣從未有過的心痛突然湧到他的心頭,他不知道用什麼方式安慰她。看到桌上擺著一束玫瑰,於是從中抽出了一枝,微笑著遞給她。她顯然有些吃驚,但還是接過玫瑰。突然,她“哎喲”輕叫了一聲,血從她白皙的手指流出,給枝幹上的刺紮著了。他不知所措,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她把手指放到嘴裏輕吮了一下,淡淡地搖了搖頭。
愛上她以後,他會等到她淩晨一二點下班,帶她去吃宵夜,送她一束玫瑰,並且事先把每一株玫瑰上的刺全部清理幹淨。她接過他的玫瑰,幽幽呢喃:“其實沒有必要拔掉玫瑰的刺,拔了刺的玫瑰不是玫瑰……”
他愛她,但他不能容忍她的工作,他要求她辭職,說他完全可以養她。她不願意,她告訴他,她熱愛這個工作,她喜歡跳迪斯科,喜歡用自己賺的錢。他帶她去見他的父母,她很懂禮節,很有修養,他看得出他的父母很喜歡她,當他的母親問及她的工作的時候,他搶著說她是辦公室白領,母親滿意地笑了。她看他一眼,沉默。第二天,他主動到迪廳代她向老板辭了職。她知道後十分憤怒,相識半年以來,她第一次朝他發火,質問他為什麼要幫她辭退工作,他說我這是為你好。吵得不耐煩了,他朝她吼:“你真的除了跳舞還是跳舞嗎?吃我的用我的,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她不鬧了,盯著他看了好久好久,轉身出門,他沒有攔住她,他覺得自己沒有錯,他相信她會再回來的。風塵女子不都為錢而生嗎?她再也沒有回來,他找遍了全市的迪廳也沒有找到她。他還是經常去那家迪廳,隻是喝酒,一次與迪廳老板喝酒,談到她。老板吞吞吐吐地告訴他:“聽人說,她是私生女,非常喜歡跳舞,很好強!父親是澳大利亞一家公司的總裁。”那一夜,他大醉。一年後,他收到她的信,沒有地址,郵戳蓋的英文。她說:“……每一朵玫瑰都有刺,正如每個人的性格中都會有別人不能接受的部分,愛護一朵玫瑰並不是要把它的刺全部根除,而是要學會如何不被玫瑰的刺所傷……”
自己種了這麼多年的花,愛了這麼多年的玫瑰,卻不懂玫瑰。他突然捂住了臉,放聲大哭……
青春是人生最快樂的時光,但這種快樂往往完全是因為它充滿著希望。
最簡單的語言●葉傾城其實,也沒有多遠吧?隻是說起來,已仿佛天寶舊事般塵霧茫茫了。
那時的電腦是單板機,那時的輸入輸出設備是磁帶機,那時學的語言是機器碼,那時他與她在同一台電腦前坐了三個月,他始終沒有對她說出那一句話。
機器碼是世界上最簡單的語言,因它隻用“1”和“0”兩個數字,便組合出世上所有的運算、推理與答案。就好像在每一個瞬間念念不忘的她,用“是”或者“不是”演繹出冗長的算式,如萬裏長城般不斷延伸,想推知這一段感情的未來。
他是每天早上給她帶來早點的人;那一雙傲岸自信的眼睛,卻在看到她的刹那,如堅冰在陽光下綻裂,迸濺出春水初融的澄澈與溫柔;盛夏時日,他汗濕重襯,卻固執地,一定要把正對風扇的座位讓給她……然而這所有的“是”總是被一個簡單的“不是”全盤推翻——如果是真的,他為什麼從來不肯說呢?
電腦結業的日子一天天走近了,她的程序卻無論如何也收不了尾。最後一次調試,她眼看著一條早該拐彎的線條無休止地延長下去,仿佛看見自己纏綿難言、無窮無盡的心事,竟隻能呆坐。一直默不出聲的他伸出手:“給我吧。”
結業前一天,他才把磁帶還給她,淡淡地:“調好了,你自己試一下。”匆匆而去。人走屋空,一地破敗的桌椅裏,她緊緊握著磁帶,看著他逃一樣遠去的背影,隻覺得自己的心像一間積滿灰塵的屋子,滿天塵埃轟然飛騰,卻終究緩緩落定——他到底還是沒有說。
那門課的結業證她始終沒拿到,因為她沒有交程序。
十年後在講台上,她講到電腦的發展史,紙帶機與打孔機,機器碼和二進製,台下竟是一片嘩然一片笑,她想起自己未完成的結業設計。
幾經周折借來了磁帶機,在給學生做演示之前,她先在家裏對著從床底翻出的印碼表,一字字譯著:“I LOV——”
她的手自鍵盤上滑落。不用再譯了。窗外,蟬叫得如此急切,她眼前清晰浮現的,是那男孩焦灼而又含糊地、不敢麵對她的眼睛,當年的猜想終於得到了解答,隻是所有的場景與劇情都已更換,大幕重開時,是另一番人間的故事。
最簡單的語言也就是最複雜的語言,對於機器碼而言,任何符號與數字,都必須轉化為長串迂回的數碼,仿佛設置天機,不肯輕易示人。而一旦破譯,所有的人都會恍然大悟,原來,不過是這麼簡單。
而本來,就應該是非常簡單的,如果,他肯親口對她說出那三個字。
春是自然界一年中的新生季節,而人生的新生季節,就是一生隻有一度的青春。
火紅的楓葉●許行他扛著行李卷兒送她,隻覺得腳步很沉很沉。他原來很窮,農忙時跑到她家裏去幫工。她父母喜歡他,她更喜歡他。
一天,她家裏來了客人,她烙酥餅,他見了口水都流了出來。她偷偷給了他兩個,他覺得好吃極了,以後他做夢都夢到吃她烙的酥餅。
她嫁給了他,沒要他一分錢彩禮,她說隻要待她好,就什麼都有了。她家也不富,沒有嫁妝陪送她。他把她的行李卷兒從山那邊扛到他家裏來,他們就成了親。
她不俊,不醜,性情溫和,心眼好。村裏人都說他走運,白撿了這麼個好媳婦。他倆非常恩愛,日子很快就過起來了,他愛吃酥餅,她就常常給他烙酥餅吃。
村裏有的青年到廣州發了財,他很眼熱,也要去闖闖。她把家裏的錢都給了他,又給他烙了半兜子酥餅,他就上路了。
開始他往家寄信、寄錢,說想她。她一個人過著便也覺得挺甜。
後來信越來越少了,她日子也就越過越苦了,但她還是一股腸子等他。
再後來,他回來了,說要和她離婚,他在那邊又找了個女人。她驚駭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先是痛徹心肺地哭了起來,可哭完了之後,她很溫和地說:既然不要我了,那就離唄!
他要給她幾千元錢,她說過去沒要他的錢,現在也不稀罕他的錢,隻請他把她原來那個行李卷兒給扛回去就行了。
她說得很傷心,他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臨走時她烙了一鍋酥餅,他以為她要帶著呢,便包好了給她。她說那是給他烙的,以後她再不能給他烙酥餅了。
他心裏一熱,眼淚差點流了出來。
她來時是秋天,現在她回去也是秋天。
那時他們從老林子邊上繞道走過,田野一片金黃,山林五彩繽紛。他們迎著麗日、藍天,翻過一座大山也一點不覺得累。現在一樣的田野、山林、麗日、藍天,他倆卻隻覺得腳下發軟,行路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