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瓦茨拉夫·哈維爾《政治與良心》無論是政治還是經濟活動袁無論是生態還是自然行為袁我們都在試圖做一件事情袁就是企圖將人類不斷引向帶有人文關懷的理性世界中去袁以謙卑平和的態度對待自然袁擺脫人類中心主義的狂妄的價值觀袁擺脫政治話語體係和宣傳工具的錯誤導引袁最終走向一個光明的堯原初的堯本來的世界中去遙卡夫卡說:“奇跡與暴力隻是無信仰的兩極。人們消極地期待出現指路福音,為此耗盡了他的精力,而福音永遠不會到來,因為恰恰由於期待太高,我們把福音拒之門外;或者人們急不可耐地拋棄一切期待,在罪惡的殺戮中度過他的一生。兩者都是錯誤的。”(《談話錄》)這句話應驗於哈維爾在《政治與良心》中對於捷克共和國被迫選擇蘇聯體製的來由的言論中的那句,“赤化總比死好”。哈維爾說:“這口號毫無疑問地表明說這番話的人已經放棄了他的人性。因為他已經放棄了某種能力,放棄了以個人的方式承擔某種超越他本人之上的東西,甚至為這種給生命提供意義的東西獻出自己生命。”由於對至高的“指路福音”的迫切期待,人們走入了另一個極端,就是選擇一個可以幫助他們自身脫離人性的指責,並且最大限度上逃避自身責任的方式。在輿論導向的指引下,在口號式、規模化的言論渲染中,①韓少功.暗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7:202.人們一次又一次喪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不自知地選擇踏入理性的荒蕪地和人性最灰暗的道德泥潭。有人把這種行為命名為“平庸的惡”(thebanalityofevil)。這種人類因為思想空白或者懶於思考而造就的災難遠勝於人類由於刻意作惡的本能而引發的災難的總和。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人類一次又一次製造著這種“惡”。然而倘若推論到這一動因的根源,最可怕的莫過於,人們為了抵製這樣的惡自製另一種權力和製度,最終走向另一個暴力的非人性的極端。其間起關鍵性作用的是言語的美化和目的的詩意表達。正是哈維爾所講的“以更為詩意的手段征服人類良心”。語言美化後的政治概念和意識形態其實帶有極大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對於社會的精英階層的誤導效果和對於社會普通大眾的感召力別無二致。就如同卡夫卡說得那樣:“它們(指宣傳捷克斯洛伐克大規模遊行的政治傳單)接收對象都是不現實的……它們的生命存在於說話中,存在於人的內部世界,而不在人的外部世界。”(《談話錄》)當一個經過政治包裝的話語呈現在社會大眾麵前的時候,由於模糊的話語模式,普通大眾的教育水平和認知能力有限,在缺乏判斷力和獨立思考能力的前提下,最有可能的情況是,他們自願地將自身列入這個政治決定的受益者中,然後享受革命的激情和短暫的歡樂。政治,如果不是為了關懷人本身而存在的話,很大程度上,就是這種話語的衍生。
韓少功在《暗示》一書中提到:“民主的謠言就不算謠言而隻是說錯了的真理,正像民主的暴力就不算暴力而隻是做過了頭的德行——民主所反對的專製,也標舉過這同樣的邏輯。”①當個人的主體意識喪失在科學至上、意識形態至上、政治萬能之類的話語體係中,屈從於“客觀”的論斷和曆史假設裏,特別是無意識地降服於強大的權力話語中的時候,按照哈維爾的觀點,我們把自己的責任轉變成數字、科學、政治體製、理論本身的責任,從而期冀逃避人——作為理性選擇的動物最應當承擔的責任和後果——的責任。歸根結底,是人性的弱點和人類中心主義達到極端的反射。尤其是,在現實的、立竿見影的、功利性的作用驅使下,人類的目光不得不轉向切身利益、眼前的收獲和短暫的歡愉。人們一次又一次放棄對長遠目標的追求,也許不是因為沒有預見到這些目標的正確性,而是由於人類的“理性選擇”本身就幫助我們排除了這個選項。因此人類一代一代地走向對現實的利益的追逐,而自動放棄更高遠更符合全體人類長期利益的價值取向和行為準則。
那麼如何解決政治話語至上、非人性化統治的極權主義對人類的危害?答案是,不能直接將和這種製度有關的一切的一切都消除,包括意識形態。不能用極端的手段消除它,隻能通過知識和智慧的開化、民主意識的覺醒來化解。如果站在人類曆史的懸崖邊上審視人類在麵對極權主義、物質至上時的價值觀選擇,尤其是歐洲社會在現代化浪潮襲來的時候呈現出的自我懷疑、價值迷失的諸多現象,我們會驚訝地發現其中驚人的共通之處——人類遠離“本來的世界”之後的窘迫與無可奈何。
由於人類自身的活動的主觀性和人類活動對自身的改造作用,“本來的世界”已經突破原有的概念,變為人類意誌作用的結果。其結果是消減甚至消除了人對於天地和神明的自然依附和推崇敬畏心理,而變為著眼於人與人之間的實際關係的操縱、希望通過科學的手段改造世界的企圖。我這裏想提出的問題是,科學,是不是將祖先原有的對時空和萬物的想象抹殺,去除了人對神的崇拜,而促使人成為世界秩序的規定者和掌控者?科學的至尊地位,是否象征著神性世界的泯滅和人性世界的為所欲為?人的道德底線和情操標準的答案是否能夠僅僅在科學的領域裏得到解答?科學,原本作為人類認識世界的憑證、開發周遭的手段的功能是①徐岱,沈語冰,選編.文藝學基礎文獻選讀.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3:247.否最終逆轉成其自身對於人性的質問?人類在自造的結果麵前是不是能夠恢複從前的天真和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