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講壇上,這時竟濟濟一台了。正中有三張椅子,兩旁各有一排椅子。正中的三人是齊燮元,韓國鈞,另有一個西裝少年;後來他演說,才知是“高督辦”——就是諱“恩洪”的了——的代表。這三人端坐在台的正中,使我聯想到大雄寶殿上的三尊佛像;他們雖坦然的坐著,我卻無端的為他們“惶恐”著。——於是開會了,照著秩序單進行。詳細的情形,有各報記述可看,毋庸在下再來饒舌。現在單表齊燮元,韓國鉤和東南大學校長郭秉文博士的高論。齊燮元究竟是督軍兼巡閱使,他的聲音是加倍的宏亮;那時場中也特別肅靜——齊燮元究竟與眾不同呀!他咬字眼兒真咬得清白;他的話是“字本位”,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字與字間的時距,我不能指明,隻覺比普通人說話延長罷了;最令我驚異而且焦躁的,是有幾句說完之後。那時我總以為第二句應該開始了,豈知一等不來,二等不至,三等不到;他是在唱歌呢,這兒碰著全休止符了!等到三等等完,四拍拍畢,第二句的第一個字才姍姍的來了。這其間至少有一分鍾;要用主觀的計時法,簡直可說足有五分鍾!說來說去,究竟他說的是什麼呢?我恭恭敬敬的答道:半篇八股!他用拆字法將“中華教育改進社”一題拆為四段:先做“教育”二字,是為第一股;次做“教育改進”,是為第二股;“中華教育改進”是第三股;加上“社”字,是第四股。層層遞進,如他由督軍而升巡閱使一樣。齊燮元本是廩貢生,這類文章本是他的拿手戲;隻因時代維新,不免也要改良一番,才好應世;八股隻剩了四股,大約便是為此了。最教我不忘記的,是他說完後的那一鞠躬。那一鞠躬真是與眾不同,鞠下去時,上半身全與講桌平行,我們隻看見他一頭的黑發;他然後慢慢的立起退下。這其間費了普通人三個一鞠躬的時間,是的的確確的。接著便是韓國鈞了。他有一篇改進社開會詞,是開會前已分發了的。裏麵曾有一節,論及現在學風的不良,頗有痛心疾首之概。我很想聽聽他的高見。但他卻不曾照本宣揚,他這時另有一番說話。他也經過了許多時間;但不知是我的精神不濟,還是另有原因,我毫沒有領會他的意思。隻有煞尾的時候,他提高了喉嚨,我也豎起了耳朵,這才聽見他的警句了。他說:“現在政治上南北是不統一的。今天到會諸君,卻南北都有,同以研究教育為職誌,毫無畛域之見。可見統一是要靠文化的,不能靠武力!”這最後一句話確是漂亮,贏得如雷的掌聲和許多輕微的讚歎。他便在掌聲裏退下。這時我們所注意的,是在他肘腋之旁的齊燮元;可惜我眼睛不佳,不能看到他麵部的變化,因而他的心情也不能詳說:這是很遺憾的。於是——是我行文的“於是”,不是事實的“於是”,請注意——來了郭秉文博士。他說,我隻記得他說,“青年的思想應穩健,正確。”旁邊有一位告訴我說:“這是齊燮元的話。”但我卻發見了,這也是韓國鈞的話,便是開會辭裏所說的。究竟是誰的話呢?或者是“英雄所見,大略相同”麼?這卻要請問郭博士自己了。但我不能明白:什麼思想才算正確和穩健呢?郭博士的演說裏不曾下注腳,我也隻好終於莫測高深了。
還有一事,不可不記。在那些點綴會場的警察中,有一個瘦長的,始終筆直的站著,幾乎郴曾移過一步,真像石像一般,有著可怕的靜默。我最佩服他那昂著的頭和垂著的手;那天真苦了他們三位了!另有一個警官,也頗可觀。他那肥碩的身體,凸出的肚皮,老是背著的雙手,和那微微仰起的下巴,高高翹著的仁丹胡子,以及胸前累累掛著的徽章——那天場中,這後兩件是他所獨有的——都顯出他的身分和驕傲。他在樓下左旁往來的徘徊著,似乎在督率著他的部下。我不能忘記他。三第三人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