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蜂鬥菜/蜂鬥菜花
以及筆頭草
Petasites
japonicus
&
Equisetum
arvense
*
跟Itsuki同居之後,大約過了一個月吧,時序來到了三月中。
那年三月的運氣實在很差——主要似工作上的事,眼巴巴地接連出了好幾個錯,不知不覺間,連找不到元凶的工作失誤也被算到了她頭上。
可是就算還說:「不是我做的。」又怎麼樣呢?隻會在部門裏掀起不必要的風浪,所以彩香低著頭道歉了事。但心裏想著「那又不是我的錯。」
這種事很常見。有些人一旦遇到了運氣差的人,就會把自己的過錯偷偷轉嫁到對方身上,這種人到處都有。
為了補救,彩香隻好加班。回家時以事先說好的節奏按門鈴,讓Itsuki知道她回來了。
至少不用拿出鑰匙就有人幫自己開門,心裏還算聊可寬慰。
「你回來啦,辛苦了……」
不隻一、兩次,彩香因為Itsuki的體恤而一下子鬆開了緊繃的神經,伸手就在玄關抱住他哭了起來。
「我飯已經做好了,呐,趕快脫鞋進來吧!」
Itsuki任由彩香把自己抱住,伸手鎖好玄關門。
「我把菜熱一熱,你快去換衣服!」
聽到他這麼說,彩香回房間窩了一下,換上了家居服後到洗臉台隨便洗了把臉。
——自從開始跟他同居之後,彩香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跟別人住的話,自己就會變成愛哭鬼。以前就算碰到莫名其妙的事接連出現的周期,彩香也不會回家哭成這樣。她會倔著一張臉回家、倔著一張臉吞下超商的便當、倔著一張臉洗澡、倔著一張臉爬進被窩。
「都是你啦!」
吃著Itsuki光靠突發奇想就成功、可是下次想吃時卻不知道怎麼跟他描述的不知名料理時,彩香別扭地這麼說。
「以前才這種程度的話,我根本就不會哭。」
才這種程度?不過Itsuki沒有追問,彩香也不想說。
「所以你不喜歡?」
一句話正中紅心。
「嗯……雖然不喜歡,可是很輕鬆。」
之前不哭是因為理性踩了刹車。獨居的人就算哭了,也沒有人安慰自己,哭也沒有用,什麼意義都沒有。隻要想到哭完後隨之襲來的空虛感,一開始就不應該掉淚。
可是現在不同了。
既然同一屋簷下有個能理解自己的人,那哭出來反而比較輕鬆。
「那就好。」
Itsuki放下了筷子,摸摸彩香的頭。
「對了,要給認真工作的彩香一點獎勵!」
吃到一半時,他突然離開了座位,從廚房桌上不知拿了什麼東西回來。
「喏。」
遞到彩香手上的的是一包綁了蝴蝶結,裝在塑膠袋裏的沐浴劑。
「咦,怎麼有這個。」
「我去買東西時在車站前拿到的。這附近好像開了美容中心之類的店,剛好在宣傳。」
Itsuki笑道:「吃完飯後,去好好地泡個澡吧!」
彩香把沐浴劑加入注滿熱水的浴缸。
甘菊具有放鬆效果,這對此刻的彩香而言,正是最不可多求的效果。柔軟的花香隨著熱水的水汽,輕柔地彌漫在浴室中。
彩香洗淨了身子後,將自己慢慢地沉進浴缸,花朵的香味隨之湊近。
「彩香?」
外頭傳來了呼喚,彩香噗通地一下沉進水中。
「啊、什麼事!?」
襯著背景傳出巨大水花聲,彩香提高了音調回答。
「我要在廚房裏洗東西,你淋浴時小心喔!」
「好……」
似乎是因為在廚房洗東西的話會讓蓬蓬頭的水溫不安定,所以特地提醒彩香。
接著就聽到他的腳步聲好像走回了廚房。
彩香把鼻子以下浸入水中。
怎麼……隻有我有感覺嗎?
已經同居了一個月。
彩香對Itsuki抱持的,是對異性的感覺。這件事不承認也不行,不管是當初同意「撿他回家」或者提出同居的建議,說到底——是本能發出了呼喚;我想要這個男人。
但Itsuki仍舊維持「教養良好的小狗」態度,非常紳士。他跟年齡相仿的女性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這一個月來,彩香從不曾感受到他對自己有什麼異樣的情感。Itsuki——就是個極其理性地照著「合約」,共享房間的室友而已。
之前他說很快就會去打工,似乎也已經找到了離家隻要十分鍾腳踏車程,每周深夜輪班的超商工作。晚上彩香快就寢時,他就會出門上班。
冰箱裏會放著隻需要加熱的早餐跟便當,可能是他準備晚餐時一並做好的吧。然後,他會不厭其煩地叮囑彩香要把門上鎖跟掛上鏈條。
這麼一囑咐的話,夜晚可能會發生的戲碼根本不會發生。
等他回來時,正好是彩香起床微波完早餐,正在享用的時間。然後他在吃早餐時,彩香就得出門上班了。之後他好像會把家事做一做,然後一直睡到下午。每星期采買一次,好像也會搶購傍晚的大特價。
健康!太健康了!
就算是現代高中生參加社團外宿,也沒有這麼健康吧!
為了消散莫名的不滿,彩香用飄散甘菊香味的熱水把臉打濕。
但……
美容中心攬客的小贈品怎麼會故意分給男生呢?該不會是Itsuki剛好在路上看見有人在發送綁著小蝴蝶結、好像是女生會喜歡的小包裝,所以故意去要來的吧?
是為了最近明顯出現焦躁的彩香?
不知道是因為曾經倒臥路旁,或是出於保管生活費的責任感,他很厭惡無謂的消費。可是好像也滿在乎食物產地,雖然口頭沒說錢不夠,但家用費應該也撙節得很緊吧。先前給他的一萬元好像拿去買衣服之類的,來度過這忽冷忽熱的時節全花光了,可是打工還不到發薪日。
然而,他還是想幫彩香做點什麼,結果看見了美容中心——以女性為對象發送的攬客小贈品,一定是這樣沒錯。一個又高又帥的男生,跑去跟美容中心的人說:「給我一包。」肯定要鼓起很大的勇氣。
自己受到了重視呢——雖然是以室友的身份。
這樣也該滿足了。
原本隻掛著一條擦澡巾的毛巾架,現在增為了兩條,光這樣就足夠讓此刻的自己感到安慰。
從心到身都暖烘烘的彩香,起身離開了浴缸。
家裏的浴缸是不能再加熱的款式,所以彩香洗完之後馬上就要換Itsuki洗。彩香曾提議他打工回來後再泡澡,可是被他拒絕了。理由是雖然很想,可是一天放兩次水實在太浪費了,反正打工回來後自己隻需要稍微衝個澡,泡澡還是等到晚上兩人輪流洗比較經濟。真實個很好的室友。
而且Itsuki不改細心本色,還向彩香確認是不是討厭自己在她後麵用同一缸水洗澡?等彩香回說沒問題後,他又搖身一變為以經濟與合理為優先考量的管家。那種樣子要說好笑也很好笑,要說不解風情也還真是個呆頭鵝。
「不好意思我洗了那麼久,水可能已經冷了。」
「沒關係,我再加點熱水就好了。」
邊說邊調整了浴室的熱水控溫,隻要把一些水放掉,再添點熱水的話,就能讓水溫不至過涼。
可是……
「泡澡劑的香味好舒服喔,我也想讓你聞一下。我應該早一點出來的,現在想問都淡了。」
「反正那時為了你拿的,你喜歡就好啦。」
八成是說溜嘴了吧,果然是特地為了彩香拿回來。看著沒發現自己說溜嘴的Itsuki,彩香心裏很得意。
「而且浴室還很香呢,是甘菊吧!」
「你光聞味道就知道啊?」
「我不太清楚園藝品種,不過,這種商品的特征明顯,所以很容易分辨。」
這家夥到底是什麼來頭?那一瞬間,彩香腦裏冒出這個疑問。
「你放輕鬆點了嗎?」
「恩,謝謝。」
那就好,Itsuki笑道。不過歪著頭好像有點困擾。
「你在這裏的話,我不能脫衣服耶。」
「啊!」
彩香已經用完了浴室卻還霸占著洗臉台兼更衣空間,這時她發覺後,大叫著衝出浴室。
午夜十二點左右,Itsuki邊戴手套跟圍巾,邊走向玄關。彩香想要送他出門,所以也跟到玄關。
「我出門後你馬上要把鎖跟門鏈拴好喔!如果有人按門鈴的話要先看監控屏幕,我基本上不會早退。」
一如往常地,他有點過渡保護地這麼叮囑,之後便踏出玄關。
「走羅!」
「路上小心!」
招呼完邊關上了門——彩香上完鎖跟門鏈後,聽見Itsuki的腳步聲這才從門口漸行漸遠。
是確認我有沒有好好鎖門嗎?
這也讓彩香的心愈來愈偏往某一方。
*
雖然家事全都丟給他,可是彩香可以為Itsuki在放假前晚做一件事。
那就是碰到了周末跟休假時,Itsuki隻需要煮飯就好。彩香會待在家裏,要是Itsuki照常在打工完後洗衣打掃,可能會吵到她睡覺,所以Itsuki在休假日的前一天晚上,從打工回家以後就會直接鑽進被窩。
彩香會幫他在客廳裏鋪好棉被,有時心血來潮還會開一下棉被除濕機。
此外兩人也約好了放假前晚,彩香可以不用在睡前拴門鏈,因為光為了幫他把門鏈放下而要貪睡的彩香起床,實在很討厭,彩香這麼堅持。
至於安全上的折衷辦法,則是讓客廳的電燈在休假前晚亮一整夜。小偷應該不會特意溜進屋主醒著的房間,所以便做出了這種決定。
Itsuki會在天亮左右回家後,安靜地用另一副鑰匙進門。悄悄地刷牙更衣,然後溜進彩香鋪好的棉被裏。
彩香在睡眠中忽然聽到幽微的動作聲而朦朧醒來。察覺到對方的體貼而倍感溫馨。
之後彩香再度睡去。Itsuki的生理時鍾也許跟她不一樣吧,中午前他就已經起床準備早午餐(Brunch)。
「Brunch這個字真方便耶,隻要一個字就好,日文反而還得講成早餐兼午餐呢!」
「可是反過頭來說,日文是表意文字,隻要看字麵大約就能知道意思。可是橫寫的文字卻沒辦法從字麵上傳達意思,一定要知道那個字代表的是什麼。」
「不過Brunch這個在不是已經很膾炙人口了嗎?」
彩香這麼說完後,Itsuki突然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跟雞屎藤一樣嗎?」
「哎唷!不要在吃飯時講啦!」
彩香故裝高雅,但結果自己卻笑了出來。
在離房間最遠的圍欄上,兩人留下了一株雞屎藤,當初皺著眉頭拔草的印象還很鮮明呢!
「不過還是吃了麵包,才真的覺得像是在吃假日的早午餐呢!」
因為隻有假日才會吃到麵包。
「站前商店街那家麵包店味道樸實又好吃,很受這邊的人歡迎喔,也有很多外地人在假日專程跑一趟來買土司跟法國麵包。」
「咦,真的嗎?」
彩香邊說邊撕下了發過麵包,往沾在盤子上的煎蛋的半熟蛋黃一抹,送入嘴中。蛋黃絕妙的鹹味,成了極佳的沾醬。
「看來啊,在我來之前你真的不下廚耶。站前那條商店街對單身的人來講,可是個寶庫喔!」
Itsuki感慨萬千地說。
「我來之前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嗯,就靠超商跟便當店呀!」
「那種東西麵前應急還可以,可是你每天吃不膩嗎?」
「很膩呀!所以有時候會覺得吃飯很煩,幹脆把它跳過。」
「不行啦!怎麼可以!」
Itsuki的話中帶著責備,聽在彩香耳裏反而暗自竊喜。
「年輕時不好好照顧自己啊!老了報應就找上你。」
「你來之後我都有好好吃飯啊,而且開始覺得飯好好吃喔!」
彩香說完後,他的臉有點紅了起來,稍微害羞的樣子。
「我又不是做什麼很難的菜……」
的確,今天的早午餐也隻是在各自的盤內,擺上了煎蛋、水煮燻腸跟切片番茄、小黃瓜而已。法國麵包則切成了適當的大小,放在籃子裏就上桌了。桌上放了鹽跟芥末醬等調味料,也有奶油跟果醬可以抹麵包,口味隨自己添減。
「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你做的飯真的好好吃。」
以前吃青菜的話,彩香一定要加上美乃滋或沙拉醬,可是現在不常用了。
因為番茄直接吃比較好吃,而Itsuki在今天的小黃瓜上灑了點鹽,淡淡的鹹味就足以讓小黃瓜香甜起來。用來搭配的萵筍跟高麗菜,也是跟配菜一齊入口就能引出各自的原味。
沙拉醬跟美乃滋一定要加一點才能帶出滋味時,隻要一點點就能畫龍點睛,這是彩香在看著Itsuki吃飯時,不知不覺間學會的。以前自己用餐的習慣是把沙拉泡在沙拉醬中,到底是吃沙拉還是吃沙拉醬,自己也搞不清楚。
Itsuki仍舊會在餐桌上放著美乃滋跟沙拉醬,可是彩香最近很少用。
「不曉得為什麼——我不太想在你做的菜上亂加一些多餘的調味。」
就連配麵包的奶油跟果醬,如果是以前的彩香一定公惠想在麵包上抹東西,無意識地就打開了奶油罐,抹起奶油。
可是,現在彩香會像吃飯般用麵包搭配配菜。如果想換口味的話,就夾點醬菜或佃煮,一次塗上一口大小的分量。使用習慣產生了轉變。
「你再怎麼稱讚,我也不會做工夫菜給你吃啦!」
可是彩香知道他在害羞,追著說:「我又不是別有意圖才這麼說。」
這麼一來,Itsuki什麼話耶沒說地默默吃飯,他那樣子好可愛喔!
「那個……沙拉醬快過期了。」
「喔,不買新的也沒關係呀!」
Itsuki聽後偏頭不解。
「你上次不是推薦我一種柚子醬油嗎?」
「喔,那個啊。」
產地聽說是高知縣的馬路村,但彩香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那好像是遙遠得無法想象的某個地方所出產的柚子醬油。價位比一般貴很多,可是節儉成性的Itsuki卻特地買回來。
而且,Itsuki幾乎把那柚子醬油當成是萬能的調味料。炒菜後輕輕灑一圈、拌小菜時也加一點。尤其是他用半價的生魚片跟柚子醬油拌成的和風醃生魚,更是風味絕佳的一品。
當然,也會拿來替代沙拉醬。
「那很適合當成和風沙拉醬耶!味道醇美又不容易膩,我也用那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