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中有九十多處講到天,七十多處講到道。老子講天之道,講地法天,天法道,講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把天與地放在與萬物對應的位置,即天地是終極性的與溝通此岸與彼岸的概念,而萬物是具體的與此岸的概念。孔子也講什麼“天何言哉”。這裏的天,既是自然的天,也是超乎一切,主導一切的抽象的天,概念的天。通俗地比方一下,如果自然是一個大電腦,那麼天就是它的主機芯片。這就形成了不僅是道教的,而且是中國的終極概念係統:自然——道——天——無——有——一。更正確一點應該畫成圓形,而且中間有許多虛線,互相交通變化。我們服膺於道的無所不包無所不在無所不容無所不運動變化,我們的人生,從無到有,從有到無,莫不是大道的下載,大道的演示,大道的呈現。得到這樣的認識,豈不與找到主、找到神、找到本源與歸宿、找到信仰與依托一樣地胸有成竹,開闊鎮定,雍容明朗!《道德經》終於幫助培育了一種真正中國式的宗教——道教,當非偶然。其實儒家也講道,也有宗教情懷。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已經將道置放在超越生命的準終極位置。當然,接著就是曾子的話,說這個道“忠恕”而已。又回到人倫道德上來了。這裏有一點自相矛盾,如果夫子之道隻是忠恕而且“而已”,還用為這樣的難知難得的道而“夕死可矣”嗎?夫子不是早就未死而瞑目了嗎?《道德經》的另一大特色是它懷疑與警惕一切價值的偏執與過激,走向自然而然的本性的複歸。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就是說失去了自然而然的大道即本性,就要搞價值觀念。價值觀念不怎麼管用了,就要搞愛心教育。愛心也缺失了,就得講人際關係。人際關係也搞不好了,隻剩下了搞形式主義。這是老子的批評語句,因此我的的詮釋用語帶有貶意,它們並不就是德、仁、義、禮等的原意。它又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那是由於,有價值就有自以為是,有競爭,就有作偽,就有誇張與過分,就有超過度的向反麵的轉化,就有詮釋與判斷之爭,解釋權話語權之爭。以善為目標的價值,有可能喚起人性惡的爆炸,這種情態,老子早就預見到、警惕到了。它的這種說法,當然失之絕對。沒有價值的人生與文化是不可想象的。但是《道德經》至少不搞有些宗教或有的禁欲主義,以來生抹殺今生。不搞過分的清規戒律與繁文縟節,更不搞排他性征伐性。使我國的道教成為富有生活氣息的宗教,更使《道德經》的閱讀者研習者獲得一種遠見、深思、解脫和預防。它也不搞價值狂熱與價值強行推廣,在當今世界上,打著價值的旗號,出現了多少愚蠢的強梁與絕望的瘋狂!它的理論不無與後現代理論的文化批判相通之處。本文是作者參加由我國宗教團體主辦的西安——香港道德經論壇的書麵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