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章 道德經與中國式宗教意識(2 / 3)

其次,對於“無”的判斷、認知、感悟……這一切來自認知主體的“有”。沒“有”主體,哪兒來的“無”的被感知,“無”的宏偉性、強烈性與涵蓋性?而“有”既是高度抽象的,又是完全具體的,萬有,就是一切,就是世界與人生本身,萬有,當然也包括了“無”的存在,即“無”的“有”。用數學符號表示,“無”就是0,而“有”就是1。道德經這裏不僅是講0=0與1=1,老子的高明處在於他懂得:0+1=1,而1-1=0,1+1+1……=萬有。這裏,最重要的是,依據數學的法則,不但1+1+1……=萬有,而且0+0+0……以至於無限大,即0乘上無限大,也趨向於任何數,趨向於萬有,即有生於無。這裏,數學的想像力與哲學的想像力殊途而同歸。這裏,我們可以比證一下佛家的說法,如般若波羅密多心經所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我們說,這是由於人生的短暫,由於世界的無常,由於萬法萬物的最終毀滅給人類造成的痛苦,使人們從思維上,預先否定一切真實性,從而減卻寂滅的打擊與慘烈。然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無老死亦無老死盡呀,最徹底的無,則就是連無本身也被否定了的無。無被否定了,不又變成了有了嗎?佛家從虛無的徹底性上講,超過了《道德經》,但是得出的無與有的辯證關係的結論是與《道德經》一致的。因為徹底的絕對的無已經成就了有,至少有虛無,有徹底,有絕對。於是無變成了無無,或無無無無無……負乘負得正,無乘無得有,再乘無又得無即再乘負又得負,於是正負之變無窮,色空之變無窮,真假之辨亦無窮。徹底的無既不是有也不是無有,既不是無也不是無無,既不是無有也不是有有。當然,佛經的原義或許並非如此,它要的是破執,既破有的執,也破無的執。但是佛經的表述提供了進一步用無解釋有,用有解釋無的可能。你可以說這是文字遊戲的可能,你可以說這是思想飛躍的可能,你可以說這也是頓悟,是無掛礙,是萬法歸一,一生萬法。這是思維的飛翔,這是語言的翅膀,這是心智與悟性的狂歡,是哲學與神學的聯袂。當人們不能夠通過實驗與演算獲得無限、終極、歸宿的時候,人們卻通過語言與思辨獲得了神性,獲得了玄思,獲得了宗教的、藝術的與思辨的享受,獲得了地地道道的宗教式的終極眷注,真正宗教式的本源感、歸屬感、澄明感。

現在回過頭來看《道德經》,有生於無,萬物生於三、三生於二、二生於一、一生於道,它的表達簡明質樸,卻包含了“無無明亦無無明盡”的道理。萬有,包括自身,來自無,無為何能生有呢?因為有道,道就是前麵所列的0+1=1與1-1=0的那個加號或者減號,或者道尤其是那個作加法與減法,乘法與除法的力量與運動。道的首要意義在於溝通了與主宰了無與有,有與無。無變為有,這是道的力量和作用。有變為無,這又是道的力量和作用。我們崇拜無也崇拜有,崇拜道也崇拜一、二、三,崇拜抽象終極也崇拜自然。這裏的三的概念的提出超越了一分為二或合二為一的探討。就是說除了對立的兩方以外,還要有新生的三方。我們可以做一個通俗的所以不免是跛足的比喻,先哲們天才地想像,自然就好比一個先驗的自我運行的大電腦,這個電腦的實體與存在尤其是硬件,就是自然。這個電腦的原理、計算方法、能源與非人格化的操作主導,就是道。計算的基本概念基本符號,就是0與1,無與有。對於老子,自然、道、一,這是一而二二而三的概念。而不必爭論是先有飛機還是先有飛機之理或飛機之量數。馮友蘭教授曾經提出類似的有趣的問題。這裏還有一個在群眾中更普及的宗教性概念: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