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姥兒(1 / 2)

我的童年,差不多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

我們東北人通常不叫外婆,外公,而是稱呼為姥姥、姥爺。再加上一點口音,姥姥也不叫姥姥,那樣太麻煩,我們幹脆直接帶著兒化音叫姥兒。就好比別人問我上哪去了,我會輕快利索的回答,上我姥兒家!

由此推論,從姥兒家這邊論的隔輩女性親屬就叫大姥兒、二姥兒、姑姥兒、舅姥兒、姨姥兒等等諸如此類。沒有親戚關係的,則被呼之為趙姥兒、錢姥兒、孫姥兒、李姥兒雲雲。

我爸屬羊,據說屬羊的人命苦,民間甚至有十羊九不全的說法,意思是十個肖羊的人至少會有九個父母早逝。

我不知道這句話從何而來,但應驗在我爸身上還是很準確的。他三四歲的時候,我奶奶便病故了,二十出頭我爺爺也故去,所以自打我出生就沒有見過爺爺奶奶。再加上我媽和姑姑們的關係十分不融洽,幾乎不相往來。於是乎我同本姓親屬走動甚少,便造成了對姥兒家人倍加親切的感覺。

雖說我現在三十好幾的人了,卻還是願意往姥兒肚子上一躺,等著姥兒喊一聲“姥兒地光呐”,然後我賤賤的回一句,“光地姥兒哎”,這便是我從呀呀學語之時就和我姥兒玩的文字遊戲,並且直到今天仍樂此不疲。

我姥兒特別疼愛我是有原因的。小時候的我絕對是方圓十裏之內最有名的孩子。為什麼這麼出名?就是因為乖,特別特別的聽大人話。

打個比方:當時差不多每家窗台上都有一個笸籮,裏麵裝著針頭線腦頂針剪刀之類的家什。如果我姥兒怕我紮著,隻需要囑咐一句:“大光哎,笸籮裏邊有針,你別碰,紮手!”我就會聽話的不再多看那個笸籮一眼。

當時的大人對於好孩子與壞孩子界定標準非常之簡單,就是是否能讓大人省心。像我這樣的孩子當之無愧的成為了乖寶寶的典範。可以說,我在我姥兒家那一片,是揭窗戶吹喇叭——名聲在外,一提老宗家那個大外孫子,沒人不挑大拇指。神一般的存在感,讓我特別願意在姥兒家呆著,直到現在也三天兩頭的賴在那住幾天。

可就在不久前,我又買了好吃的東西去姥兒家的時候,我姥兒突然告訴我一個消息:“你時姥兒死了。”

時姥兒是我姥兒家的老鄰居。說實話,我對這個時姥兒的印像並不是很深刻,從我七歲那年,我姥兒家搬進樓房以後就沒有再見過她。所以,她留給我的印象主要有三個:

首先,小時候不管我家裏親戚還是周圍的鄰居都管我叫大光,因為雖然我是獨子卻在我們這輩兄弟姐妹裏年紀最長,隻有這位時姥兒叫我時喜歡用一個加了愛稱的全名——小陳光;

其次,我眼中的她,始終是個又幹又瘦又黑又矮拄著個拐棍的小老太太。我從來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紀,甚至根本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第三,就是她的右手有殘疾,缺了食指,中指和無名指,隻剩下大姆指和小指兩根。但她從來不避諱這個缺陷,見到熟人照樣大大咧咧的揮揮右手打招呼,老遠一看就像在衝人比劃“六”這個手勢一樣。

我姥兒說這個事的時候我還真沒太往心裏去,可意想不到的是,我姥兒不但讓我去陪她參加葬禮,居然還要我給時姥兒披麻戴孝。這個真有點讓我接受不了了。

我姥兒看我不願意,歎了一口氣,說:“大光啊,你還記得咱們動遷前一年,你媽和你時姥兒吵起來的的事兒不?”

我記事很早,記憶中的我媽絕對算個火爆脾氣,再加上她那雙瞅誰都像急了的大眼睛,挺嚇人的。但了解我媽的人都知道,她的脾氣基本上隻是對家裏人發作。在外麵,衝誰都彬彬有理客客氣氣。哪怕是被人欺負到脖梗子上,也是溫柔的癟茄子一個。用我爸的話形容:標準的耗子扛槍——窩裏橫!所以,她基本沒在外麵大馬金刀的和人過幹仗的記錄。

而她唯一的這一戰,對手就是時姥兒,甚至拉來我兩個正值血氣方剛之年的舅舅,徑直堵到時姥兒的家門口,十足潑婦土匪相。

至於這次吵架的起因,則是因為我。

那一年,我們城市傳出一條令人匪夷所思的流言——東陵公園的後山來了一個妖精。

東陵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的陵寢,也叫福陵。後山一大片原始森林,陰陰森森的。按說那種地界出現個把的妖精也不奇怪,可是這個妖精據說會幻化成人形跑到城裏來吃童男童女,這就讓人們難以接受了。

後來,也不知哪路的民間高人出了一個拯救蒼生法子,說:當姑姑的要給侄子買七個桃罐頭,七尺紅布和一掛鞭炮,就是大地紅那種。侄子吃了罐頭裹了紅布放了鞭炮之後再給姑姑回禮七兩肉,這一套下來就能百毒不侵,妖精也不敢再吃這個小孩了。估計這個高人八成是在罐頭廠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