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泊雨他們在弓箭手的脅迫下上了大船再上岸的時候已經被五花大綁了。
這裏的南岸果然無法適合大批的人馬登陸或駐守,臨近岸邊的地方是一大片在淺水之下的礁石,人淌著水走在上麵,一個不小心就會滑倒,岸上又是暗藏著很多沼澤的密林,不熟悉路況的人是不大可能從這裏活著走出去的。
好不容易到了比較堅實的土地上,大船上下來的人又給梁泊雨他們的腦袋上蒙了黑布。那些人穿著普通百姓的衣服,梁泊雨實在看不出是什麼來路。問他們是誰,也沒有人回答。最後梁泊雨等一行五人隻好由他們推搡著摸著黑繼續往前走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等梁泊雨頭上的黑布被拿掉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被單獨帶進了一間密室。而他麵前,坐在桌子後頭的,就是麵無表情的夏天。
他變化不大,還是白白淨淨的一張臉,隻是瘦了,也憔悴了些,眼下有淡淡的烏青,應該是長期睡眠不足所致。
梁泊雨看著夏天的同時,夏天也在看他。
頭發早已經長到足夠在頭頂紮成發髻了,不過他沒帶網巾,剛才被蒙頭的黑布來回拉扯著垂下了幾綹碎發。已經接近古銅色的皮膚似乎也粗糙了一些。大概是行軍在外收拾起來不方便,他臉上的胡茬兒沒有及時弄幹淨,衣服也不像在北平時那麼光鮮,外服甚至洗得有些褪色了,靴子和褲腿還是濕的,整個人看起來滄桑了不少。
兩個人都驚訝於自己和對方能夠如此的平靜,相互看夠了,夏天先張了口。
“未平……”
“信是你寫的嗎?”
“是。”
“你到底什麼意思?”
“嗯……就是信上的意思。未平……”夏天稍微皺了下眉頭,隨即又恢複了常態,“我要你回去下一道軍令,讓你的人在燕軍渡江之後反戈一擊,跟盛將軍的兵馬和京城守軍聯手和圍燕軍,然後等待鐵大人率部增援。”
梁泊雨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皺起眉頭偏了偏腦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要覺得這樣沒有勝算,也可以更簡單一點兒,派你的人去刺殺燕王。”夏天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似乎自己所說所做的都是理所應當的事。
“你瘋了還是傻了?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梁泊雨看怪物一樣地看著夏天。
夏天權當沒看見,自顧自地繼續說:“隻要擊退了燕軍,皇上不會虧待你和你的人的。”
“這就是你要跟我當麵說的重要的事?”
“是。”
“你……你到底怎麼了?!”梁泊雨已經無法找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現在的感覺了,“你還是夏天嗎?如果你要是想幫著皇上,那你……為什麼錦衣衛……”
“你別說了。”夏天挑起眼皮冷冷地看了梁泊雨一眼,“以前的事也不用再提,平了靖難之亂,我就是駙馬,你也可以加官進爵,這是皆大歡喜的事,你要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皆大……歡喜?!”梁泊雨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瞪大眼睛呆立了半晌,“子矜……你……是有人逼你嗎?”
“沒有,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是我自己願意這麼做的。”
“我不信!”
“隨便。”
“你……”
“未平,人是會變的。這兩年多來我在京城過得不錯,也想清楚了。多虧當初我逃了回來,要不跟著你就得風餐露宿東奔西跑,我圖的什麼呢?人生能有多少大好年華?太不值了。你看看你現在,拚了命地給燕王打天下,可到頭來不還就是個都指揮使?就是將來燕王勝了,進了五軍都督府你不照樣還得去守邊,而且還得永遠背著反臣的惡名。”
“我猜得不錯的話,你身上應該還落下了不少傷吧?這將來遭罪的不還是你自己?所以算了吧,還是早早助皇上除了反賊,封個閑職留在京中也好把身體調養調養,別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看看你自己,都弄成什麼樣子了?披頭散發破衣爛衫的。”
“不過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等我做了駙馬,一定會在皇上麵前多多替你美言,讓你官至個一品,應該還不成問題。所以你也別幹耗著了,該反就反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連串刀子一樣的話,夏天說得氣定神閑中還夾雜著幾分輕蔑。
梁泊雨腦子裏幾聲炸雷響過,仍然無法相信這是夏天的心裏話。忍了一忍,他又問,“那你不想回去了嗎?”
“回去?回哪兒去?哼!”夏天笑一聲,肩膀一抖,語氣充滿了嘲諷,“我是什麼狀況你還不清楚嗎?基本算是孤家寡人一個,留在金陵起碼還有個‘父親’對我不錯不是?再說都禦使還是駙馬,這可是多少人怎麼求也求不來的。”
這回梁泊雨真的傻了,忽然想起了那個曾經出賣又背叛了自己人。
人,確實是會變的……可怎麼總是讓我碰到?心終於開始痛了,梁泊雨覺得自己變成了天下第一大傻瓜。低下頭想了一會兒,雖然還是不想承認,可眼前的情形卻讓他不得不麵對現實。
“那把匕首是怎麼回事?不會是大寧那邊……”
“我們把梁總督抓來了。如果你不答應我剛才所說的事,燕軍破城之日,就是他老人家的死期。”
“你……”梁泊雨朝夏天走了兩步,“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過分嗎?還有更過分的呢。我剛才看見除了烏力吉和小石頭,你把安大夫和橦華也帶過來了?那正好,烏力吉可以跟你回去助你多殺幾個燕軍或者除掉燕王,其餘的人就都留下幫忙照顧梁總督好了。”夏天說著這話還心不在焉地整了整自己腿上的衣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