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哥哥,陌哥哥,儂娘親又差儂去劈柴麼?”
原本哼著小曲兒拎著斧頭正準備上山的男孩聽了這話,停下身來,回頭望去,笑了笑說:“是啊。怡妹妹,你來玩兒麼?”
這小男孩看身形不過七八歲年紀,身材瘦弱,卻是長得眉目清秀,若不仔細分辨,怕會把他誤認為小女孩。他身著滿是補丁的粗麻布短衫,似是家中貧窮,難買新衣。
隻見他身高不過到成人腰腹之際,卻拎著一把幾乎有他半個人長短的大斧頭,斧頭顯是頗為沉重,他拎得氣喘籲籲,卻仍口哼小曲兒,滿臉不在乎的神情。此時恰逢熟人,停下交談時不由連連揉搓累得發麻的雙手。
那個被稱為怡妹妹的小女孩與他年紀相仿,身著紅緞小衣,頭紮兩條衝天小辮,雙頰紅撲撲的,粉雕玉啄,有如一個瓷娃娃,煞是可愛。
此刻聽得男孩這麼一問,眉頭一皺,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小嘴一遍,道:“勿去!陌哥哥儂講山上有鬼,介般要我上山莫不是嚇唬我!”
小女孩楊怡一口吳腔軟語含嗔帶怨,童聲清脆,卻是好聽之極,男孩楊陌聽得心頭受用,反倒對她的一番質問無介於懷。
楊陌的母親乃是中州人士,早年嫁入楊家,卻未曾學得半點金陵話,楊陌父親早亡,自幼隨母,半聽官話半聽吳腔,卻是把話學得不倫不類,金陵土白自能聽懂,但若要他說上幾句,卻是打死也不能夠的了。
楊陌笑道:“怡妹妹別怕啊,山上的鬼不會害人的,隻要你對他好,他也會對你好的。這不,上次我給他水喝,他還幫我劈柴呢!”
楊怡隻是搖搖頭道,滿臉盡是不信的神色,口中哼了一聲,卻是又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想是憶起大人口中所言的鬼怪作亂之事,心下慌張。
忽見楊陌臉色大變,滿臉驚懼之情,指著楊怡身後,顫聲道:“鬼……有鬼!”
楊怡“啊——”地一聲尖叫,嚇得臉色慘白,閉上雙眼慌忙撲入楊陌懷中,把小臉埋入他胸前,不敢再抬頭。
卻聽楊陌哈哈一笑,拍著她的肩膀道:“沒事哈,怡妹妹莫怕,我剛才是嚇唬你來著,你回頭看看,你身後隻有一隻小兔子。”
楊怡猶自不信,身子抖個不停,不敢抬頭看一眼,過了好一會兒,聽不到動靜,這才慢慢直起身子偷偷回頭看去,哪裏能見得一分鬼影?卻見一隻小兔子豎著長長的耳朵好奇地向她張望。
楊怡小臉緋紅,粉拳狠狠錘在楊陌胸口,道:“陌哥哥儂好壞!”嬌哼一聲,小腳一跺,便回身跑開。
楊陌嘿嘿一笑,揉了揉發疼的胸口,高聲喊道:“怡妹妹跑慢點!跑得太快別驚動了山鬼!”卻見楊怡聽了這話,步子又加快了幾分,轉瞬便消逝在遠屋拐角。
想起楊怡嚇得失神的模樣,楊陌心中不由一陣得意,雙手叉腰,哈哈長笑數聲,豪氣幹雲,學著村頭的說書先生模樣,大喝一聲:“吾乃燕人張翼德也,誰敢與我單槍匹馬決一死戰!”麵前小兔被他突如其來的暴喝嚇了一跳,忙一蹦一蹦地竄入身旁草叢,簌簌幾聲,不見蹤影。
楊陌勉力揮揮數下手中大斧頭,放眼望去,胸中頓生睥睨天下、鬼神敬之的自得之情。再笑數聲,又覺剛才被楊怡錘過的胸前一陣發疼,不由一陣咳嗽,好半天才消停。楊陌揉揉胸口,咧嘴苦笑。
楊陌身體瘦弱,平時常被村中其他小孩欺負,兼之母親待他也薄,對他呼來喝去,淨揀粗活累活讓他幹,同齡人中隻有少數幾人肯和他玩兒,常常是別家小孩兒瘋玩成群,他自己卻形單影隻。楊陌日子自是過得不順之極,好在他天生頗看得開,倒也不甚介懷,每被人欺負,便抹一把眼淚,然後到村頭說書的崔先生那兒聽幾段評書。英雄故事聽得多了,有時候也幻想自己是千裏走單騎的關雲長,或是開國名將秦叔寶,戎馬倥傯,馳騁沙場,卻未想今日幻想之時,卻不爭氣地咳嗽不止,癆病鬼倒像足了七八分,哪兒有一絲名將之風?
今世怕是與名將沾不上邊了,想要號令天下群雄估計得等到轉世投胎,楊陌不免垂頭喪氣。正自沮喪,忽又憶起前朝名將淮陰侯韓信,少時也鬱鬱不得誌,還曾受胯下之辱,最終力助漢高祖劉邦開大漢盛世,成一代名將,號稱“國士無雙”,想到此處,心中又舒坦了起來,當下重整旗鼓,奮力拎起大斧頭,望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