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首(2 / 3)

我忘記了卓良身後就是階梯,他被我推得往後退了幾步,一腳踩空,咕隆隆地滾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卓良!”我大叫一聲,慌亂地跑下去,剛到他身邊我就懵了,他的頭磕破了,血順著頭發往下流,我急了,捂著他的頭哆哆嗦嗦地撥通了120,又哆哆嗦嗦地說出地址。然後還打了個電話給司徒豫,我說:“怎麼辦啊,卓良被我推下樓了昏過去了,頭流了好多血。”

“什麼?”司徒豫提高了音量,“他頭受傷了?你倆就算吵架也不能動手啊,我馬上準備下,紀桑夏,你真是……”他沒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就抱著卓良哭,邊叫他的名字邊抽自己巴掌,我怎麼就這麼犯賤啊,洋蔥就洋蔥啊,我幹嘛要去推他,把本來好好的一件事硬給我變成了血案。

後來救護車來了,我才被人拉開,和卓良一起上了救護車。有個護士拿了個冰袋給我敷臉。我把冰袋扔到一邊,抓著護士的手不停地問:“怎麼這麼多血啊,怎麼止不住啊,他會不會死啊,能不能再開快點啊。”

護士被我問煩了,回頭狠狠瞪了我一眼:“小姐,再吵就請你下車!”

我連忙捂住嘴點頭,不敢說話,連哭都不敢漏出聲音。卓良的眼睛緊閉著,帶著氧氣罩,眼睛上睫毛上都是血,頭上的止血紗布一個接一個的換。

我甚至覺得,他身上一半的血,都在這去醫院的途中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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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醫院,卓良就被推進了搶救室,我站在門口來回走,手不停地發顫,我身邊不停有醫生和護士進出病房,我又不敢拉住一個問問情況,就怕耽誤了手術。

過了好一會,我看見司徒豫從手術室走出來,連忙問:“卓良他,隻是磕破頭,為什麼要做這麼久手術,為什麼要這麼多醫生護士進出?”

司徒豫看了我一眼,搖著頭沉沉地說:“你以為,他隻是磕破了頭這麼簡單?”

“什麼意思?”我的腳有些發軟,連忙扶住牆,勉強撐著自己

司徒豫的臉色很難看,沉默了許久,似乎在組織語言,半晌,他才艱難開口:“卓良他……那次在雪山,頭部受了重創,外表沒有明顯傷痕,但是裏麵傷得很重,人腦的神經係統很複雜,我們雖然給他處理掉大部分淤血,但是,壓在中樞神經上的,我們無能為力,雖然他活過來了,可他的記憶會一點點衰退,就跟得了阿爾茨海默一樣,到最後,會忘記所有,包括自己的名字。這件事開始隻有我和我爸知道,沒敢告訴其他人,上次你們去長樂,卓良問我,為什麼他明明記得自己特意記了那輛車的號碼,但是做筆錄的時候卻一點都想不來,他還說,以前過目不忘的文件,現在卻要記很多遍。我才告訴他實情,那個時候的他,症狀開始一點一點明顯,因為記憶的問題,他已經接不了案子了,律師行也在去年十月轉給了他人,準備盡早帶你走。他一直吃藥做治療,但卻沒有一點改善,本來這個症狀會慢慢由輕變重,至少還要個十年八年才到重度,可是今天這麼一撞,把淤血給撞散了,越變越大,恐怕卓良他,撐不過去了……”

我張著嘴,傻傻看著他,像木頭一樣,忘記了動作,忘記了言語。

司徒豫長長吐了口氣,往走廊那頭走,我一個箭步拽住他的胳膊,吼:“你他媽要去哪裏,他還沒死,你去救他啊!你都放棄了還有誰會救他!”

他扶住我,說:“桑夏你冷靜點,我從沒放棄過,我的專業是內科你忘記了,裏麵的腦科專家正在竭盡全力救卓良,我是去通知他的家人,萬一……”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我的胸口突然一陣劇痛,痛得我站不穩,佝僂著身子順著牆跌坐在地上,耳朵裏的嗡鳴聲一陣大過一陣,直至,聽不到任何聲音。

司徒豫什麼時候走的我不知道,我怔怔盯著冰涼的地板,聽見自己的心跳,在寂靜的環境裏,撲通,撲通,一會慢,一會快。

我覺得天懸地轉,胃也燒得難受,難過混著痛往喉嚨上湧,我連忙往廁所跑,剛跑進去,一張嘴,就“哇”地一聲吐了一地黃色的膽汁。

周圍的人都帶著惡心的目光繞著我走出去,連水龍頭都忘記關,滴答滴答的滴水,但很快我就發現,不是水龍頭沒關好。是我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黃色的穢物中。

005

一直到天亮的時候,卓良才從搶救室推出來,站在手術室外的我,連忙衝上去,他安靜得像是睡著了,頭上纏著一圈圈的紗布,臉上的血跡也被清洗得幹幹淨淨,我不敢說話,怕吵醒他,但又很希望他現在就醒來,睜開眼,看看我。卓良被推進重症監護室,我本來想跟進去,身後忽然一緊,被人拉了回去,我一轉頭,就結結實實挨了一掌,但奇怪,我一點也感覺不到痛。

殷若仇恨地看著我,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顫抖著唇說:“你不是愛他嗎!為什麼把他害成這樣!他自從認識你後,全變了!他是那樣謹慎小心的一個人啊,從來不會做出傷害到自己的事。你看看啊,他現在身上受的傷,都是因為你造成的!紀桑夏,我告訴你,如果卓良這次醒不來,我會殺了你!我真的會殺了你!”

我看著她慘白的臉,輕聲道:“不用你動手,如果他醒不來了,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陪他一起走。”

殷若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張著嘴說不出話。

曾經我不懂許純水為什麼會在誤殺韓諾後選擇死亡,可是這刻,當我感同身受後,我突然間懂了,毀掉自己深愛的人是一件多麼絕望的事。除了陪他死,我想不出其他能減輕我內心痛苦的方法。

我轉過身,想再次走進睡著卓良的病房,殷若又撲了上來,對我拳打腳踢,我也不還手,就站在那任她打,任她拽著我的頭發往牆上撞,我想,如果這能讓她解氣,就算是拿刀捅我,我也由著,因為,我傷害的那個人,也是她心愛的人啊……

周圍有護士和醫生想拉開我們,忽地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住手。”

我和殷若同時循聲望去,就看見一個輪廓和卓良有些相似的中年男子和一個看上去特莊嚴又特憔悴的老太太站在我們麵前,殷若哭著叫了聲奶奶跑過去,我扶著膝蓋站起來,愧疚地看著他們,剛想說對不起,老太太就一巴掌抽在我臉上,她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鼻子說:“卓良就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你還好意思在這,不要臉,真不要臉!”

我說:“老太太,您要是心裏頭不好受,就使勁打我,我該打,等你打完了,消氣了,可不可以讓我進去看一下卓良?”

老太太在我說完這句話後,捂著胸口,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但是即使這樣,她還不忘指著我罵:“你滾,我孫子就是死了,我也不會讓你見他一麵!”說完她就昏了過去,醫生護士忙成一團,殷若又衝過來扇了我一耳光,說:“你走啊!卓良已經這樣了,你還要把奶奶氣出事情來嗎!”

旁邊的護士也勸我:“小姐,你還是先離開吧,患者家屬情緒很激動,這位老太太這麼大年紀了,更是受不了刺激。”

我隻是想看一眼卓良罷了,可是所有人都在叫我走,我忽然覺得有些悲涼,點點頭,一瘸一拐地離開。

我每天都待在醫院,白天,就坐在大廳的休息凳上,晚上就在安全通道的樓梯口待著,我本來想到淩晨大家都睡著了,我再悄悄地趴在窗戶上看一眼卓良,可被卓良家人發現一次後,就在玻璃窗和門窗上都掛上了簾子。

司徒豫勸了我幾次,讓我先回家等消息,我都不願意,卓良還在這裏,還生死未卜,我怎麼可以走。最後司徒豫也放棄了勸我,隻是每餐都給我帶來飯和水,還把自己的辦公室拾掇了下,讓我晚上可以在裏麵睡一會。

第四天的時候,駱蔻蔻來了,當時我正蹲在醫院門口,看著地上的積雪發呆,她出現在我麵前時,我剛一抬頭,就被她打了一巴掌,很輕,跟殷若和老太太打的相比,這個,就像是鵝毛掉在地上。

她看著我就哭,她說:“紀桑夏,你怎麼能讓自己變成這樣,你去照照鏡子,還是個人麼!”

我愣了半晌,說:“我不想的啊,可是,卓良……”後麵我就說不下去了,低下頭,看著自己髒得不成樣子的拖鞋。

駱蔻蔻蹲下來抱住我,一直哭,我也覺得心裏頭酸楚,但是我不能哭,那晚在廁所裏哭過後,我就再沒有哭過了,雖然其他人不承認,但是我接受了卓良的求婚,就在心裏認定自己是他的妻子了,想哭的時候,我就看一看他送我的戒指,就告訴自己,他還沒有死,作為妻子的我哭會招來壞意頭。

我對著天空祈禱,如果能讓他醒過來,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任何。

也許是我的誠心感動了上蒼,第七天的時候,卓良醒了。而我付出的代價就是,他忘記了我,忘記了愛,忘記了所有人。

006

司徒豫說,卓良現在就和得了重症老年癡呆症的人一樣,前一秒做的事,下一秒就會忘記,每一天,都是一個嶄新的記憶。

雖然很讓人難過,但至少他還活著,就像他過去對我說的那樣,人要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活著,不管是什麼樣也好,至少還有個念想。

卓良清醒的那天,沒等我去病房求他們讓我見他,殷若就扶著卓老太太就找到我了,坐在醫院草坪的長凳上,老太太開門見山,說:“離開卓良,離開清遠。”

我搖搖頭:“我不會和他分開。“

老太太冷笑了兩聲,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執意這樣,我也不阻攔,但是,我們卓家就從此跟卓良斷絕關係,不會拿一分一毫的錢出來,你不要以為他是我孫子,我就狠不下心。我寧願毀掉他,也不願他和你在一起。他這個病,需要調養,需要大筆錢才能讓他過的不辛苦,你可想清楚了,你有這個能力給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