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和崔鶯鶯的愛情故事源於唐代元稹的《會真記》。但原作在細致描述張生與鶯鶯相愛過程的同時,又對張生“非禮不可入”的行為加以肯定。張生終因追求功名拋棄了鶯鶯,還稱之為“尤物”,因而贏得“善補過”的讚譽。後人對張生“始亂終棄”的行為,多有不同於元稹的看法。如宋趙德麟的《商調蝶戀花詞》卷首即稱:“最恨多才情太淺,等閑不念離人怨”,明確譴責張生的薄情。其後董解元的《西廂記諸宮調》對原作中的人物性格、人物關係、故事情節等作了大幅度的改造,創作了一個以大膽追求婚姻自由為基調,充滿樂觀進取精神的愛情故事。王實甫的《西廂記》以《西廂記諸宮調》為基礎,對部分關鍵情節作了修改,彌補了原作在結構和人物形象方麵存在的缺陷,不僅增加了劇情的曲折性和吸引力,也使得全劇的主題更為突出、人物形象更為鮮明。再加上王實甫擅用優美而極富表現力的語言,使此劇成為元雜劇的經典作品。
《西廂記》在體例上不同於一般雜劇。元雜劇一般以四折來表現一個完整的故事,而《西廂記》則有五本二十一折,在每一本第四折的末尾,除了“題目正名”外,還有一曲【絡絲娘煞尾】,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此外,《西廂記》還突破了元雜劇一人主唱的通例,該劇第二、四、五本中,都是旦末合唱本。王實甫在創作《西廂記》時,很有可能吸取和借鑒過院本、南戲的體製。這種體製上的創新,豐富了雜劇的藝術表現能力,為更好地塑造人物性格和安排複雜的戲劇衝突,提供了有利的條件。如劇本開始時張生和鶯鶯一見鍾情,卻苦於無法接近;孫飛虎圍寺搶親,老夫人以許嫁鶯鶯作為解圍的條件,張生恰好有此能力,矛盾衝突似乎有了轉機;但解圍後老夫人的賴婚,使矛盾進一步激化。崔、張二人在紅娘的幫助下私自幽會,鶯鶯的矜持和多疑又使得此事橫生波瀾;張生因害相思病而臥床,忽然鶯鶯夜訪,兩人私自結合,達到戲劇衝突的高潮。老夫人發現後大發雷霆,劇情又變得緊張起來;紅娘的據理力爭,使得老夫人不得不認可既成的事實,矛盾似乎得到了解決。然而老夫人又提出崔家三代不招“白衣女婿”,迫使張生赴考,兩人隻好暫時離別。而鄭恒的騙婚,是臨近劇末調節氣氛的小插曲。這樣縈回曲折的複雜劇情,是一本四折的普通雜劇體製無法容納的。這種多本連綴的體製,使全劇顯得波瀾起伏,更加扣人心弦。
《西廂記》的人物塑造極其成功。劇中主要人物張生、崔鶯鶯、紅娘三人,各自都有鮮明的個性,又能彼此襯托,相映生輝。張生在劇中被塑造成為一個對愛情著著追求的“誌誠種”。張生跳牆,是劇中刻畫這一性格最為精彩的關目。對這一行為,《會真記》的寫法是:“崔之東牆,有杏花一樹,攀枝可逾。既望之夕,張生梯其樹而逾焉,達於西廂,則戶果半開矣。”《西廂記諸宮調》中,張生跳過牆後,才喊紅娘:“快疾忙報與你姐姐,道門外玉人來也。”他們是在房裏相會。王實甫改變了前人寫法,把崔、張會麵的地點改在後花園。園邊雖然有牆,但牆上有門可通。鶯鶯約會張生,並沒有讓他跳牆過來。而張生看到詩中“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的句子,憑空想出“跳”字。王實甫的改動,顯然對增加作品趣味、刻畫人物性格方麵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崔鶯鶯在《會真記》中和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中,雖然已經具備了一定的性格特點,但作者對這一人物形象的描寫仍然不夠細致。到了《西廂記》中,鶯鶯的形象得到了相當精細的刻畫,她的性格顯得更為明朗和豐富。在作者筆下,鶯鶯始終渴望著自由的愛情,並且一直對張生抱有好感。隻是因為受到家教和身份的約束,加之疑懼紅娘是母親派來監視她的,所以她對張生的好意總是在接納和拒絕間搖擺。她的這種性格特點使劇情變得十分複雜。不過,她的情感和天性終於戰勝了封建道德的束縛,和張生私訂終生。這一形象較之在唐傳奇和諸宮調中,顯得更加可信和可愛。
紅娘是一個在《西廂記諸宮調》就添加了的角色,不過在《西廂記》中她所占的筆墨又有大幅度地增加,成為劇中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她在劇中雖然隻是一個婢女,卻又是最活躍、最令人喜愛的人物。前人曾評價她“二十分才,二十分識,二十分膽。有此軍師,何攻不破,何戰不克”(《湯海若先生批評西廂記》)。用“軍師”比喻紅娘,可見對其智慧的讚歎。有趣的是,充當崔張的“撮合人”的紅娘,卻常把道學語言掛在嘴邊。在《拷紅》一場中,麵對老婦人的拷問,紅娘不但坦率地把鶯鶯與張生的私情和盤托出,而且還指責起老婦人來:
(紅雲)非是張生小姐紅娘之罪,乃夫人之過也。(夫人雲)這賤人倒指下我來,怎麼是我之過?(紅雲)信者人之根本,“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鞔,小車無軌,其何以行之哉?”當日軍圍普救,老夫人所許退軍者,以女妻之。張生非慕小姐顏色,豈肯區區建退軍之策?兵退身安,夫人悔卻前言,豈得不為失信乎?既然不肯成其事,隻合酬之以金帛,令張生舍此而去。卻不當留請張生於書院,使怨女曠夫,各相早晚窺視,所以夫人有此一端。目下老夫人若不息其事,一來辱沒相國家譜;二來日後張生名重天下,施恩於人,忍令反受其辱哉?使至官司,老夫人亦得治家不嚴之罪。官司若推其詳,亦知老夫人背義而忘恩,豈得為賢哉?
紅娘在這裏擺出封建倫理衛道士的架子,以冠冕堂皇的教條,一下子抓住老夫人的弱點,讓她不得不勉強承認既成的事實。而這段賓白也極好地表現了紅娘潑辣而又機智的鮮明個性。
《西廂記》的語言非常優美,徐複祚讚歎它“字字當行,言言本色”(《曲論》)。所謂“當行”、“本色”,是指《西廂記》的語言符合人物性格特點。崔鶯鶯是大家閨秀,她的唱詞感情含蓄,風格華美。如一開場其所唱的一段:
【幺篇】可正是人值殘春蒲郡東,門掩重關蕭寺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
將其青春苦悶和惆悵表現得淋漓盡致。
又如“長亭送別”一折中鶯鶯的一段唱詞,巧妙化用範仲淹《蘇幕遮》詞句,既寫秋天之景,又寫離人之情。用經過錘煉的口語,一瀉無餘地傾訴了別離的愁悶。情景交融,臻於化境。而相同句式的排比,既加強了語言的節奏感,又增添了濃重的感情色彩。故明人朱權稱讚“王實甫之詞,如花間美人,鋪敘委婉,深得騷人之趣”(《太和正音譜》)。
而作為丫鬟的紅娘,語言則顯得鮮活潑辣。如:
【滿庭芳】來回顧影,文魔秀士,風欠酸丁。下工夫將額顱十分掙,遲和疾擦倒蒼蠅,光油油耀花人眼睛,酸溜溜螯得人牙疼。
紅娘口齒伶俐,作者讓她的語言夾雜著俚語、俗語和日常生活用語,顯得既質樸本色又生動活潑。
盡管《西廂記》原本已經失傳,但明清時期坊間出現了大量《西廂記》刊本。在戲曲舞台上,《西廂記》更是長演不衰,各地方劇種都將其改編上演,深受觀眾的喜愛。《西廂記》在流傳過程中,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就是不斷遭到禁毀。清代朝廷曾下令將《西廂記》列為“穢惡之書”,認為“愚民之惑於邪教親近匪人者,概由看此惡書所致”,這更是從另一個側麵證明了它影響的巨大。《西廂記》的巨大成功也吸引了許多效仿者。如元代的《東牆記》、《伯梅香》,基本上就是《西廂記》的翻版之作。而在風格、藝術甚至故事情節上學習《西廂記》的作品更是不勝枚舉。
迷青瑣倩女離魂
《倩女離魂》劇情簡介
旦本,四折一楔子。衡州張家小姐倩女與母親李氏相依為命,父親在世時曾與王同知家指腹為婚,如今已17歲。王家公子文舉,早年父母雙亡,現已學成滿腹文章。一日,文舉來到張家,拜見李氏後說明來意:一者拜候嶽母,二者上朝進取。李氏令倩女以兄妹之禮參見。倩女、文舉一見傾心。
倩女自見了文舉後,日思夜想,心旌搖蕩,暗地埋怨母親悔了這門好親事,無限傷感,丫鬟梅香每日勸慰。不日,文舉要動身進京應舉,憂心忡忡的倩女乘車前往折柳亭送別。母親令倩女把酒“與哥哥送路”。文舉問李氏為何總是讓倩女以哥哥相稱,李氏答曰:“俺家三輩兒不招白衣秀士”,他日若高中得官,便可回來與小姐成親。倩女淚濕香羅衫,囑咐文舉得官就要馬上回來,“是必休別接了絲鞭者”,文舉讓倩女放心,承諾得了官,便來迎娶。二人戀戀不舍,李氏一旁催逼,文舉跨馬而去。
文舉走後,倩女相思成疾,病倒在床,靈魂離開身體,化作另一個倩女追趕文舉而去,已在船上的文舉一見匆匆追來的倩女,正色斥責道:“聘則為妻,奔則為妾”,“你今私自趕來,有玷風化”,勸她趕快回去。倩女執意要與文舉同走天涯,誓言“做著不怕”,且“願同甘苦”,王文舉最終同意攜其進京。此後,離魂倩女與文舉在長安朝夕相處三年。
文舉狀元及第,命仆人送信向李氏報喜。病榻上的倩女日夜苦等文舉的消息,備受煎熬,精神恍惚,以致白日做夢,與得官的文舉在夢中相會。梅香將信拿給小姐,見文舉信上說“同小姐一時回家”,倩女誤以為文舉得官已別娶高門,遭受重創,當場暈倒。
文舉官衡州府判,攜倩女衣錦還鄉,來張家拜望嶽母,李氏每日陪伴在倩女病榻前,突然見到與文舉相攜而歸的又一倩女,以為鬼魅,文舉亦大為驚恐,令“妖精”從實招來,否則要將其“一劍揮之兩段”。倩女訴說離魂情由,生魂(魂旦扮)與肉體(正旦扮)合而為一。李氏夫人驚此異事,喜女兒受五花官誥,做了夫人縣君,為喜結良緣的文舉、倩女“做個大大喜慶的筵席”。
《倩女離魂》據唐人陳玄祜傳奇小說《離魂記》改編,今有《元曲選》本、《柳枝集》本、《顧曲齋元人雜劇選》本、脈望館校藏《古名家雜劇》本。《古名家雜劇》本題目作:鳳闕詔催征舉子,陽關曲慘送行人。正名作:調素琴書生寫恨,迷青瑣倩女離魂。
《倩女離魂》由女主人公張倩女主唱,是一部描寫才子佳人、歌頌自由愛情的風情喜劇。但劇作在表現這一主題的同時,將現實世界和超現實世界巧妙“接通”,使劇作具有了和《柳毅傳書》、《張生煮海》等神話劇一樣的神奇色彩,這是《倩女離魂》區別於一般才子佳人劇的特色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