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rror Linux 時刻100~102(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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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樂的媽叫蕾拉。

蕾樂從小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他瘦削、清冷,舉手投足至純至簡,透著一股蘊含著生命本質的藝術氣息。7歲的時候,蕾樂在到處都是一灘灘汙水的亂草叢裏遇到大魔術師丹尼,那時丹尼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帶他走。

丹尼是蕾樂的師父的名字。

丹尼找到蕾拉,蕾拉想都沒想,看也沒看他,麻木地回答:“五千塊。”

她說。我不想把孩子交到沒有能力保障他生活的人手上,你要帶他走,先讓我知道你有這個本事。

五千塊在這個宇宙中隻不過是富人的一條裙子。

那時蕾樂家徒四壁,和母親一起住在一顆因工業汙染而廢棄的、潮濕悶熱的小衛星上,一片殘垣斷壁狀的工廠廢墟裏,一個天花板由一塊搖搖欲墜、破破爛爛的大瓦礫擔當著的小角落。蕾拉的破洞內衣和髒兮兮的缺角盤子混成一團,堆在一張隻有兩條半腿、通體斑駁的、濕漉漉的小圓桌上,占據了他們生活的小半部分空間,角落的角落裏有兩條細長矮的粘土堆,那是母子二人的床,不僅不夠翻身,甚至睡覺的時候身子的一小半是懸空的。可沒有辦法,如果土堆再寬一些的話,桌子就放不下了。

蕾拉曾帶著蕾樂過了一種怎樣的生活啊。他們甚至找不到幾塊像樣的磚,他們甚至沒有床單,他們別無他處可去。即使在這樣的星球上,空間和物資也是很搶手的。

從蕾拉興味索然的眼神中,丹尼知道她並非真的關心蕾樂跟什麼樣的人走,她的說辭隻是商人們擅長的待價而沽罷了。也許她比誰都期待隨便什麼人帶走那個髒兮兮的怪胎——少一個人吃飯睡覺,總會寬綽些的。

後麵的日子裏,揮之不去的卑微與恐懼感如蛆附骨地糾纏著蕾樂,整個宇宙中所有的一切每分每秒都在刺痛他心底那個沒有人格的、被拋棄的童年,別說治愈或逃避,因為他根本找不到一絲喘息之機。

走上台麵對那些洶湧起伏的曾經把他踩進汙泥裏的人,是蕾樂永遠無法坦然而對的噩夢。

有時候丹尼會真心實意的、深切透徹地懷疑,教蕾樂魔術是不是錯的。這跟他們的感情無關,蕾樂從事什麼行業都永遠是丹尼最心疼的養子。正是因為這樣,他對蕾樂在台上忍受的錐心之痛感如親身。

可丹尼必須忍耐。每一次自我拷問都會讓他堅信,離開魔術必將毀掉蕾樂一生。蕾樂擺脫不掉那種卑微感,滲進每個細胞的刺痛與挫敗會讓他在任何事上都無法快樂、無法獨自前行。蕾樂隻能做魔術師,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他隻相信丹尼,而在所有的本事裏,丹尼隻能教會他魔術,也隻知道怎樣讓一個破碎的蕾樂在魔術上取得成就。如果必定疼痛的話,丹尼寧肯讓花花世界裏的錢錢錢安慰蕾樂受傷的心靈。

後來丹尼走了。心髒病突發,上救護車的時候眼球凸出吐著泡泡,掙紮著撥通了律師的電話,之後短短幾十分鍾便撒手人寰。醫生前腳剛開出死亡證明,匆匆趕到的律師後腳宣讀了遺書:立刻燒。燒好律師找到蕾樂,敲了敲門,一步踏進房間,沒有寒暄,從腋下拿出一遝文件宣讀了一下蕾樂的遺產、權力及應盡的義務,最後從褲兜裏掏出一個拇指大的小罐子,說大家分一分就這麼多了,留作紀念吧。

蕾樂把罐子攥在手心裏想了一會才明白喔師父死了。

律師走了以後,蕾樂癱倒在角落裏,一連幾天沒有動彈。

蕾樂喜歡做研究員——呃,事實上,他喜歡的是做家纏萬貫一身謎團的研究員。

從日出到日落全神貫注地對瓶瓶罐罐噓寒問暖,一種與世隔絕的安全職業。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工作,派機器人去購物,不跟任何人交流,買一顆天然小衛星,開太空船上下班,埋進沙發裏一動不動地盯著遠方的星球想念師父。

仿佛7歲之前的一切都不見了。

既然歲月都不見了。至於媽媽,那還怎麼可能想得起來呢。即使蕾樂知道蕾拉後來為人類共鳴組織做的一切——那也不能證明他想過她,不,說不定蕾樂隻是了解時事的同時不可避免地聽說罷了。

蕾樂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盯著密室的監控裏那個柳葉紅唇的黑衣女人,她在銀色的大罐頭裏低著頭站成一個傘柄形,黑色的身形模糊地在周圍的金屬上映出幾個影子,像是擦不掉的汙跡印子。

蕾樂心有餘悸地、謹慎地輕喘著氣,在自己的半圓形小床上坐下,把手肘放在半圓形的小桌子上,立在一旁的銀色小圓鏡子裏映著他的臉。像文藝複興時期的雕塑一樣瘦削的分明的骨骼,生在他身上美得仿如活生生的藝術。可一模一樣的臉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卻像是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