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SG平躺在房間角落的地板上，朦朧的黑暗中，他的胸骨如仲夏夜的海浪緩慢而均勻地起起伏伏，仿佛沉浸在一個安穩而悠長的夢，他的呼吸聲溫暖而柔軟。
但他也許醒不來了。
Lulu坐在SG身邊蜷成一團。
一開始她被突如其來的災難嚇得四分五裂，她像是在呼嘯的洪水中抓住漂流木般地緊緊抓著SG哭，但凶猛的淚水倏忽之間把SG的衣服浸濕了一大片。她隻好掉著淚，摸索著抬起SG的軀體與手腳在地板上端端正正放好，然後蜷成一團把自己的衣服哭濕一大片。
阿爾並不能理解Lulu在哭些什麼。作為一名AI創造者——AI當然不需要莫名悲痛，不需要孤苦無依的恐懼，不需要為厄運當頭大哭一場。雖然他是情感邏輯上的權威，但那跟情感是兩碼事，這是隻有（一部分）人類才能理解的差別。
阿爾默默反手伸進自己的白大卦裏摸索藏在後腰上的五花八門的小工具。
Lulu哭得喘不過氣來：“怎……嗚呃……怎麼……辦……”
你是苦情劇演員嗎。薩琪抓你來隻是閑著無聊想看一場哭戲嗎。阿爾沒好氣地想著，用冷靜中略帶一絲不耐煩的聲音說：“聽好，我教你，我告訴你怎麼辦，首先，停止哭。”
Lulu在黑暗中紅著眼睛，抽噎著，上氣不接下氣，磕磕巴巴地說：“我、我……咳咳……我不……嗚……我不想哭……我……嗚嗚……我淚……嗚呃……淚失禁……”
阿爾從後腰上摘下一件小玩意，看一眼，搖搖頭又貼了回去。想不到眼睛熟悉的東西用手摸上去卻是一頭霧水。他一邊反手伸回白大褂的後腰位置，一邊淡淡地說：“……這樣吧，考你一個異能界的曆史問題。幾百年前，是你的時代往前幾百年，有一個一邊摸後腰一邊使用超能力的著名異能人士，你知道是誰嗎？”
Lulu艱難地地抽噎：“呃……嗚……誰……”
阿爾：“濟公。”
Lulu：“噗……”
仿佛關了閘，淚水刹那間停住，麵龐閃著兩條河流的痕跡，她的笑靨像是雨後的晴天。
Lulu不喜歡哭。但她控製不住哭泣，那是橫衝直撞的怪獸，是來勢洶洶的激流，總是不由分說把她衝進泥潭，越掙紮陷得越深，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短短的人生中哪裏來的那麼多苦。
失憶何其苦。可怕的是容易失去的記憶往往比失憶本身更痛苦。
102
阿爾仰著腦袋望著天花板，摸索著後腰說：“現在我算是明白流浪派那些人為什麼討厭隨身攜帶工具了。”
Lulu抱著膝蓋，望向霧蒙蒙的微光裏阿爾的輪廓：“流浪派？我之前還聽你提起過園林派。你們有很多派嗎？”
阿爾一言不發，從後腰上摸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深灰色金屬小機器人，貼在自己胸前的襯衫紐扣上，機器人像是塗過背膠的貼紙一般輕輕一放便牢牢固定好。接著阿爾用食指腹拍了拍機器人的小腦袋，仿佛嵌動了機關，機器人頓時通體發出一束柔和的金色光芒，在阿爾身前一米處半空中聚成一個不規則的光球。
這時阿爾開口說：“首先，不是’你們’，是我們。在你的時代很久以後，我們……通過四維穿織技術，從宇宙各個角落帶來了無窮無盡的資源，用以無限度增殖勞務機器人。之後我們派遣浩浩蕩蕩的機器人大軍培育出成千上萬個宜居星球。土地、資源和勞動力變得毫無價值，為了在新大陸擁有豐厚的產業、率領機器人大軍展開新的生活，人們從原本的銀河係多元社會中迅速散開、重新交融，誌同道合的人們逐漸找到彼此，並在同一個圈子裏接受彼此的存在，形成全新的派別社會。目前大世代社交係統中存在七百多個已知派別，這個數字每分每秒不停變化著，並且永遠不可能是全部，因為總有些派別是為了不為人知而存在的，我們從不強求他們現身，這才是……”
阿爾說話的同時，扣子上的深灰色金屬迷你機器人在房間裏投出的光團正不停變化著，先是光團中央浮現出一個由立方體組成的小機器人輪廓，接著立方體變得棱角分明，再層層透出深灰色，然後深灰表麵漸漸清晰，浮現出光澤、劃痕與附著在立方體上的小色塊，最後變成一個約有Lulu小腿高的深灰色金屬機器人，跟阿爾扣子上的迷你版長得一模一樣——正方體腦袋，長方體軀幹，細細的幾節長方體組成的四肢，腦袋上還有兩個正方形的天藍色熒光眼睛和一個由許多銀色金屬線段連成的嘴巴。現在，金屬線段們彎成一個大大的弧形，仿佛是大大的笑容。小機器人的3D投影清晰完整地形成後，一開始的那束金色光芒全都消失不見了，隻剩下一個根本看不出是投影的深灰色金屬小機器人，栩栩如生地站在房間裏，機器人帶著笑，左看看，右看看，歪著四方腦袋想了想，終於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