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1 / 3)

冷的邊山熱的血

周政保

我寫序的伎倆隻能是:寫一點兒讀作品的真實思想,以及由此而生發的種種關於文學與創作的議論--如果序的對象是小說,那更多的當然是對小說問題的議論。我一向認為,序也是文學批評的散文方式。

我本想用活潑詼諧、輕鬆隨意、甚至是玩笑一般的語調來寫這序的文字,但當我讀了這部小說之後,我的心情變得嚴肅而沉重了。我覺得玩弄與故作矯情地驅使文字,是一種悠閑墨客的可恥行為……我是在北京至烏魯木齊的69次特別快車上讀完這部小說的:那時,列車正穿越漫長的河西走廊,正橫跨一片荒無人煙的茫茫大戈壁,灰朦朦的、鉛一樣的雲層沉重地籠罩看這被稱為大西北的土地;三月的漠風輕拂著那些早已枯了的駱駝刺與芨芨草,顯得弱小而堅強……列車的隆隆聲與氣苗的隅爾鳴響,使這空曠的戈壁升騰起一種爭人惆悵的悲壯--“冷的邊山熱的血”,讀這小說的題目,也使我感到那種難以訴說、但又是那樣強烈地滋生著的苦澀、辛酸,那種遙遠的迎地從戎的生命騷動與寂寞中的靈魂閃光。但無論是冷的邊山,還是熱的血,這裏是無名的,因為這裏沒有戰爭。一卻都是默默的奉獻,象小溪流入那廣袤的戈壁;是犧牲但又不是犧牲,是命運但又不是命運……

我在悲哀肅穆的亢奮中思索著,並銜接著我自己的種種生活體驗而回憶著、追蹤著,於是那孤獨沉穩的鐵艦山,那戈壁中的流著一縷清亮泉水的紅樹口,那終於重新轉動了的“鐵旗”,那邊山的暴風雪,那年複一年的單調苦寂,那充滿了恩恩怨怨、但又時時爆發著奪目的思想火花的小集體,那另一種文化背景所無法體味的煩惱與喜悅,以及那從各種各樣的靈魂深處袒露的脆弱與堅毅,甚至是挾隘與博大……都一幕幕地呈現在我的眼前,而且似乎都是我所熟悉的,也是我所可能理解的。特別是那隻獲得了新生的美麗的瑪祖鳥,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並以一種象征的方式飛翔在我的思維空間;就如忘不了小說中的那些人物一樣,也永遠忘不了那弱小而承受了冷寂苦旱的生靈。“瑪祖鳥”的結局是美好的,但也許正是這美好的結局,給這部小說的思情深度蒙上了一種難言的遺憾。當然這是文學的遺憾,而不是理想的遺憾,因為我何嚐不指望這小小的生靈能自由地飛翔餘天空;但天空畢竟是嚴峻的現實,不然這生靈就不會被稱為“瑪祖鳥”了。

我初讀《冷的邊山熱的血》的時候,也真的為李鏡這位大西北的軍旅小說家惋惜過,因為作品中的某些人物似乎使人又撞見了天山深處的“大兵”,或者是又見到了“沉默的冰山”,但實際上這是一部頗為獨到的作品。盡管出於大西北軍旅作家的生活印象及現實體驗的某種無法避免的相似,可無論如何,因作家審視眼光與觀照世界的觀念的差異,他們的作品是不可能相似的。

李鏡之於他的那個想象的但又是現實的描寫世界,他感受到了“冷的邊山熱的血”,那種寂默與沸騰,那種苦澀與崇高;而作品之於我,我還感受到了作者的一種真誠,一種與人的靈性息息相通的“同情”,一種謳量的悲哀與把自己的心奉獻給那塊土地的情懷。他寫下了這些容易被人淡忘的士兵們的命運--他們的偶然而又必然的人生軌跡,他們的渺小而又偉大的理想,以及種種希望的幻滅與幻滅之後的新的升華……這樣,也就使人想到了生命的道路,想到了人的存在,想到了人性與文化背景及具體生活環境的絕不可能割斷的聯係。士兵的高尚,也是人的生存狀況的一種特殊體現;離開了人的概念、人的印象、一切關於人的體驗與理解,我想是難以寫出士兵的靈魂的:無論這士兵是屬於邊山,還是屬於荒漠,或者是屬於南疆的紅土地、世界屋脊的莽莽高原……

誠實地說,我並不喜歡劉清澗這個“士官生”;這倒不是他的豔遇因缺乏現實意味而令人反感(更不是嫉妒,要是生活真是這般模樣,那祝福還來不及呢),而是他的內心世界失落了一種藝術的分量,即透過他的全部思情軌跡,人們可能感受到一些怎樣的審美啟迪呢?他的存在大不了隻能起到某種結構方麵的勾織或網絡作用。我不想責怪這個人物,因為他去軍校深造,以後又回“冷的邊山”;他的繼承父輩的一腔熱血;甚至他當副連長,他愛那位可以作為照片在書報亭出售的女明星,等等,都是無可非議且值得謳歌讚頌的。我要“批評”的是小說家李鏡;你的這位如此重要的人物,被你抹上了過於濃厚的理想色彩,以至於那種與冷的邊山失調的浪漫氣息淹沒了這個人物應該具備的思情容量及審美方麵的意義;他作為一個觀照目光中的形象,顯得太單薄、太蒼白、太膚淺了--我這樣說,或許與流行的序言目標相違背,而且也苛刻了一些,但我相信我所說的……是誠實的,是發自生活在同一時空--大西北的朋友的肺腑之言。我想我的朋友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