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難得這樣燦爛。血紅血紅的太陽顫動著冉冉升起,把它的光慷慨地鋪在白雪覆蓋的烏蘭哈達大戈壁上,使無邊的冰冷的雪野有了溫暖。
拉水車停在鐵艦山哨所的院子裏,黑妞兒繞著它轉來轉去。
宿舍裏出奇地安靜,紅梅牌收音機破例緘默不語。摘去領章帽徽的藍禾兒使戰士們感到有點陌生,似乎更加消瘦。同誌們幫他把一切都收拾停當以後,他從鋪底下抽出一個草綠色的廢手榴彈箱,從裏邊拿出一雙發白的解放鞋,插進背包帶裏,然後拿著箱子走到劉清澗跟前。
“劉副連長,我借用的,留下了。”他說,把箱子放在了地上。
劉清澗嘴角翕動著,沒說出話。
“我走了。”藍禾兒說。他努力笑了笑。
“哦……走吧。”
戰士們列隊在汽車邊,為自己的排長送行。藍禾兒和他們一一握手告別。
“黑子,好好幹。”他握著郝黑子的手,用少有的溫柔語氣說。“複員了來找我,我們……一起種蘋果。”
郝黑子輕輕搖了搖頭,說:“不,我還回我們陝北老家去。”
“那兒,你什麼人也沒有了。”
“我……陪著我妹子……”
藍禾兒一把摟住了他,長久地撫摸著他的年輕結實的肩膀。
最後,他恭恭敬敬給劉清澗敬了個軍禮。
劉清澗還禮。
司機小劉打開了駕駛樓的門,請藍禾兒上車,可他卻爬上了拉著水罐的車箱,他在一個角兒上站牢,把背頂在車頭上方的車廂板上,眼睛朝著車尾。
“藍排長,下來坐!”
“就這樣,走吧。”
汽車啟動了,黑妞兒“汪汪”叫起來。排長藍禾兒走了,永遠走了,就象十年前他剛踏上這塊荒漠的土地時一樣,一個背包,一身軍裝,隻不過當年的軍裝和背包新些、綠些,而現在卻舊了,白了。十年,除在他的眼中和心中積澱了一些軍人的沉重之外,他什麼也沒有增加。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劉清澗倏地想起了雪雁贈給他的《木蘭詞》裏的這兩句,壯哉!國境線上的大兵!他不由一陣衝動,朝著已經遠去的汽車大聲喊道:“藍排長--鐵艦山永遠記著你--”
藍禾兒沒聽見這喊聲--已經離得太遠。他隻是貪婪地攝取著--用眼睛。那是鐵艦山,那是山頂隱蔽的哨塔,那是房子,那是路,那是“紅岩”……漸漸地,一切都模糊了,溶進了茫茫的雪海。
嗬!風力發電機還在視野裏,現在它多小嗬,就象一隻抖動著翅膀的小蜻蜓。
“汪!汪!汪……”
這是黑妞兒嗎?它氣喘咻咻,緊緊地追著汽車,不時地竄到他站著的地方,跳起來,用洪亮的聲音叫幾聲。
“回去!聽話!”他對黑妞兒說。他覺著兩滴沉重的淚水從眼睛裏掉了下來。
郝黑子站在哨塔的了望孔前,望著黑白斑駁的曠野。積雪正在悄悄融化,大片大片灰褐色的戈壁、山岩又裸露出來,春天總是來了。
一陣腳步聲由身後傳來。
劉副連長來查哨。
“怎麼樣?”
“一切正常!”
劉清澗站在潛望鏡前觀察了幾分鍾,拿下掛在牆上的《觀察記錄》,工工整整地寫上:
無異常情況。
“副連長,你看!”郝黑子驚喜地喊著。
“什麼?”
“瑪祖鳥!”
劉清澗走到了望孔前,隔著玻璃,他看見一隻漂亮的瑪祖鳥站在了望孔前邊的一塊石頭上,正扭動著靈活的脖子。如果不是隔著雙層玻璃,一定能聽到它美妙的歌兒。
“快看,腿上有紅線線哩!”郝黑子扒在玻璃上,激動地說。
嗬!真的,它的腿上有一根鮮豔的紅線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