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字潤之(詠芝),湖南益陽人,道光十六年進士。陶澍素有知人之明,看中了微時的胡林翼,招有女婿。陶任兩江總督時,年輕的胡林翼住在嶽父的督署內。林則徐任江蘇布政使,是陶的下屬。胡林翼比林則徐小廿餘歲,但過從甚密。他極欽佩林則徐的人品學問,在嶽父麵前竭力推薦,林則徐很快由布政使升任江蘇巡撫。後來陶澍又奏保他才力能勝任兩江總督。陶去世不久,林則徐調任湖廣總督,因而點燃了鴉片戰爭之火,揭開了近代史上悲壯的一頁。
胡林翼和左宗棠關係很深。他們是世交、同學、好友,又兼親戚。而最重要的還是二人誌同道合,意氣相投。胡林翼的父親雲閣公(諱達源)與春航公同讀書於長沙嶽麓書院,感情執篤。嘉慶十七年六月胡林翼出生,四個月後,左宗棠也出生。二位父親異常高興,買酒對飲,互相慶賀。胡林翼和左宗棠都是賀熙齡的學生。左宗棠和陶澍結成親家後,和胡林翼也成了親戚,胡林翼倒比左宗棠小了一輩。鹹豐六年胡林翼妹同芝又嫁給左宗棠侄兒左贗(癸叟),即宗植的長子。左宗棠告誡子侄們,決不可與胡林翼以平輩相待,應尊之曰先生。他說:“我父親與胡雲閣先生是執友,我和詠芝又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我的立身行事,詠老知道最清楚,他看重我迥非他人可比。他的年齡比你們大上一倍,你們切不能隻看親戚輩分,我們家庭兩代朋友、世交關係,遠重於親戚關係。”胡林翼信中稱左宗棠為“丈”,左宗棠稱他為“兄”,彼此十分敬重。
左宗棠第一次會見胡林翼是在道光十三年(1833年)。那年正月,他抵達京師參加會試。胡林翼住在父親家中,雲閣先生在當詹事。左宗棠來胡家拜訪,二人一見就成為好友。二人談論古今大政,臧否時事,對朝廷腐敗,官吏無能,人民生活困苦,各地鬧事,西方列強日益逼近中國,虎視眈眈,他們深感憂慮,都預感到天下將大亂。左宗棠出闈後,寫了《燕台雜感》詩8首,記載了他的憂慮和牢騷,提出了對西方列強的警告,還注意到了西北邊防和新疆置省的問題。
左宗棠因為對事物常有獨特的見解,被認為是喜歡“抬杠”的人。他和宗植就經常爭執不已。但是和胡林翼卻一見如故。二人談得如此投機,白天談了一天,還嫌不夠,晚上又連床夜話,有時談一整夜。北京的春天風沙大,夜間寒風料峭,有時也會驚雷閃電,下起一陣春雨。他們不管外麵刮風下雨,卻越談越興奮,談到悲傷處,互相欷逴歎息,高興時,宗棠高唱起來,林翼在一旁打拍子。他們還不時說說笑話,譏諷時政,評論人物。他們都是剛過20的青年,宗棠中了舉人,林翼連舉人也還沒考上。宗棠後來回憶林翼當時縱言闊步,氣豪萬夫,是才華橫溢、不可一世的人物。親友們看到他們高談闊論、又哭又笑的情景,都驚奇不已,不知他們在憂歎些什麼。雲閣先生倒很同情他們,也讚賞他們胸懷大誌和心憂天下的精神。但是諄諄告誡,要他們謹慎小心些。清政府在京師的耳目很多,多譏評時政,可能會引起麻煩的。 這次會試失敗。道光十八年(1838年)左宗棠第三次來京會試,住在同鄉周振之(字華甫,號鐵門)家中。周振之是個京官,他的兒子開錫後來是左宗棠的學生,又成為西征軍中得力部將。左宗棠和胡林翼再度會晤,彼此的認識和交情又更深一層。左宗棠這次會試又失敗,胡林翼卻在兩年前中了進士。後來胡林翼寫信給他,回憶這次會見說:“我在鐵門家中對你已了解至深了。那時我已是你的一生真知己。”
左宗棠回到家後,決計不再會試。此後以授徒為業,整年奔波在外,歲暮才回湘潭嶽家,和家人團聚。道光二十年,他被邀請到安化陶家坐館。那年他已29歲,傺無聊,對著自己的小像寫了8首詩。 在詩中回憶了兒時家中的艱苦光景,兄弟間的友愛,婚後家庭生活的樂趣,盡管贅居嶽家,不免慚愧。又感到歲月悠悠,自己年紀已不小,“猶作兒童句讀師”,前途茫茫,未知難堪。他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麵處此亂世,“願長為農夫以沒世”,一方麵又不願埋沒,“聖明何事恥端居”,不甘心庸庸碌碌過這一輩子,願為國家作些事情,詩中的積極願望是後來推動他為民族國家建立功業的動力。
他在陶家坐館,一坐就是8年。道光廿八年(1842年)胡林翼因丁父憂,回到益陽老家。他經常來小淹陶家,幫助嶽母處理家事。舊友重逢,二人都高興異常,似乎有談不完的話。他們都精通曆史,常以曆史為鑒,借古論今。白天談不完,晚上連床夜話,又回到9年前在京師初會時的情景,這時鴉片戰爭剛結束,屈辱的南京條約已簽訂。他們對外敵的侵略、當權者的賣國投降,感到痛心疾首。左宗棠還針對英軍侵略,寫了《料敵》、《定策》等6篇策略。但是書生報國無門,不會有人來理睬他們。
他們之間既無所不談,也常常開開玩笑,互相吹噓。左宗棠以諸葛亮自詡,諸葛亮是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精神忠於蜀漢的,同時也是“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的介節之士。左宗棠以諸葛亮的“忠介”自勵。他也自以為“足智多謀,用兵如神”,可和諸葛亮比美。其實,照史家陳壽的記載,諸葛亮的軍事才能並不高明,那是三國演義渲染出來的。左宗棠自比諸葛亮,也有開玩笑的意思,但是在友人中卻傳開了。胡林翼、郭嵩燾、曾國藩等在談話和書信中,往往有“諸葛”二字,那便是指左宗棠,宗棠有時也以此自稱。其實,諸葛亮隻輔助了一個偏安王朝,而且是在內戰中以失敗告終,左宗棠的功業和軍事才能是超過諸葛的。
道光廿四年(1844年)左宗棠曾去長沙,見到老師賀熙齡。當他回到小淹時,才知道陶澍夫人已病逝。翌年胡林翼來吊嶽母之喪,在小淹住了10天。這次又暢談一番。
左宗棠和胡林翼雖然是莫逆之交,但性格卻又不全同。宗棠自說是“剛而褊”(剛直而褊急),林翼是“通且介”(正直但通達圓熟)”。宗棠考慮問題周密,性子太直,有什麼話就說,也不管對象、時間和地點。林翼告誡他:“慮事周密固然好,但太過分則反有害。論事太盡,話說得太絕都不好。說話宜不著邊際。”宗棠對前麵的意見心悅誠服,對最後一句則不以為然。當然,這又是處境不同,胡林翼已是官員,見了上司、下屬,有時不免打打官腔,泛泛而談,這是應付仕途的手段,並非出自本心。
道光廿六年胡林翼入京報捐了知府,廿八年實授貴州安順。那幾年左宗棠仍處困境之中。有一年災荒歉收,家中窮得精光,米缸中一粒米也沒有了,家中值錢的東西也差不多典當光了。幸好胡林翼從貴州派人來,送了一筆錢給他,全家這才高高興興過了一個豐富的年。
他們之間境遇差別已越來越大,左宗棠30餘歲了,還蟄居在鄉村,常自嗟遲暮,以為自己一輩子也不一定能出頭了。看到天下大亂,就更加堅定了隱居山林的願望。胡林翼是積極進取的人,堅決反對左宗棠隱居的消極打算,他盡了最大努力,決心要把左宗棠拉出來,在風雨飄搖的局勢中,共同幹一番偉大的事業。
胡林翼自認是左宗棠一生真知己,他對宗棠了解很深,評價極高,亟盼宗棠擺脫困處山鄉的窘境,投身到社會中來,一展才華和抱負。他在給郭嵩燾的信中評論左宗棠說:“橫覽七十二州,更無才出其右者。倘事經閱曆,必能日進無疆。”他認為盡管左宗棠有才有學,但必須經過一番閱成(實踐),才能日精月進,趨於完善成熟的境地,幹出一番偉大事業來。這和宗棠的認識是一致的。他一薦左宗棠於林則徐,二薦於湖廣總督程?采(晴峰),三薦於張亮基,稱他“有異才”,品學為湘中士類第一,”“才品超冠等倫”。左宗棠多次謝絕邀請,最後,還是胡林翼的信起了決定作用,促使他加入張亮基幕府。 胡林翼對他的生活也十分關心。鹹豐七年(1857年)他在駱秉章幕府中已工作了3年,在長沙沒有住宅,家人仍住在柳莊。胡林翼勸他將家遷來長沙,又和駱秉章兩人共湊了500兩銀子,在北城司馬橋買下了一所住宅,送給左宗棠。全家從此移居長沙。這所宅子靠近郊區以前是宋代愛國詞人辛棄疾任湖南安撫使時練兵故地,原來的寨子名“飛虎”,有一座橋,名“司馬”。宅雖靠近城市,卻似山村,有些空地,家人種了些蔬菜,又在池塘內養了幾百尾魚。左宗棠很喜歡這所宅子,雖然居住時間不長,後來征戰在外,還經常懷念它,希望功成身退後,終老於是宅。但是這個願望沒有能實現。
幾年後,左宗棠受樊燮、官文陷害,幾遭不測,又是胡林翼和郭嵩燾等挺身而出,解他於危難。胡林翼還幾次疏薦給鹹豐皇帝。鹹豐十年,左宗棠在城南金盆嶺練兵,胡林翼知道他沒有養廉金,幕府待遇菲薄,他又“不私一錢”,特意寫信給同在湘幕的郭燾,說:“季公不顧其家,應請籲門前輩飭鹽茶局,每年籌三百六十金以贍其私,此亦非薄之至。鄂中營官有家私者均不止此。若季公非有廉可領者也。”又寫信給左宗棠,勸他用錢不必過於拘謹,雖讚他“不私一錢”,但也批評他“小廉曲謹”信中說:“嚐笑世無不用錢之豪傑,亦決無自貪自汙自私自肥之豪傑。公之小廉曲謹,婦孺知名矣。不私一錢,不以一錢自奉,又何疑而不以天下之財辦天下之事乎!?”
胡林翼和左宗棠真是患難生死之交。他們有共同的抱負和理想。胡林翼竭力拉左宗棠出來參加軍事、政治鬥爭,難道隻是為了對付太平軍嗎?未必如此!隨著曆史的發展,我們會看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