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飭吏治的一麵是肅貪,另一麵還須廣用人才。尤其是浙江連年戰亂,官吏逃散的很多。左宗棠還在嚴州時,就奏調了顧菊生、周開錫、吳大廷、夏獻綸等20餘人來浙任事,這些人都是他素所了解的。後來又舉薦本地人士丁丙(鬆生)、陳其元(子莊)、吳觀禮(子俊)等人。丁丙是杭州府學生員,戰事發生後,收藏四庫全書的文瀾閣被破壞,藏書遭摧裂,他十分心痛。每天半夜冒著危險到文瀾閣偷出書籍,十餘天取出萬餘冊,暗中收藏。楚軍入城後,他交給官府,存放在尊經閣內,左宗棠嘉賞他的行為,為他題了“書庫抱殘圖”。他參加杭州賑撫局辦事,也很得力。陳其元是石門縣人,是個候補知縣,參加辦理寧波賑局,“才長心細”。吳觀禮是位舉人,曾任刑部員外郎,後來參加左宗棠幕府。左宗棠說他:“深明戰略,不避艱險,具開濟之才。”這三人都是有名的文士。丁丙被任為江蘇知縣,陳其元任江蘇直隸州知州,吳觀禮保舉為道員,後來又注銷道員官階應試,考中同治十年進士,入翰林院。陳其元在江蘇作官時,也為曾國藩所賞識。他寫了一本《庸閑齋筆記》,較為有名,書中記述了一些左宗棠在杭州的工作和生活情況,因為是親眼所見,比較可靠。
書中記述:“爵相自奉甚儉,所得養廉銀,除寄家用二百金外,悉以賑民。”這和左宗棠在家信和給友人信中所說相符。鹹豐十一年(1861年)十二月任浙江巡撫時,與孝威信說:“自入軍以來,非宴客不用海菜,窮冬猶衣袍(舊棉袍)。冀與士卒同此苦趣,亦念享受不可豐。”與史致諤信也說:“身家之念,早置度外。上年廉俸已全交給軍中派用,對錢財不願斤斤計較。自鹹豐二年入湘幕以來,每年所得亦不過二三百兩,除家用與教子所需外,其餘全都不留,不欲以一官撓我介節也!”
他痛恨貪汙,嚴懲貪官汙吏,自己以身作則。當時官場中有一些給各級官員的額外好處,即所謂例規,都認為是應得之款,他也一概不取。有一次寧波海關照舊例,解給他平餘銀八千兩,是給巡撫利用的一項津貼,實際是一項陋規。史致諤先給他寄來四千兩,他複信說:“來示海關公費,亦知為撫部例得之款。然而每讀左司(韋應物)‘自慚居處崇,未睹斯民康’詩句,輒為愀然。所寄四千金已發給衢州購買種穀,分發災中。另四千金,不用寄來,可即發山陰、會稽、蕭山賑濟災民,已用公牘奉致,並通知紹興郡縣具領分給矣。”
督撫每年的養廉金是兩萬兩,他隻取幾百兩作家用,其餘全部賑濟災民或交公用。這就需要他和全家過儉樸的生活。他有一句名言:“惟崇儉乃能廣惠。”又常說:“自奉寧過於儉,待人寧過於厚。”當時曾國藩生活也很儉樸,“蔬食自甘”,幕府裏文士們都感到吃得太苦,常發牢騷。而左宗棠則更甚。在行軍中,遇到士兵在吃飯,他就吩咐將自己的筷子取出,與士卒共食,盡飽而止。有一位仁和範郎中因公事到衢州去見左宗棠,正遇上大風雪。他看到左宗棠穿一件布麵羊皮袍,坐在夾賬中,留他吃飯。他以為會有盛筵招待。不料桌麵上中有“白肉數片,雞子湯一盆而已”。後來他經略西域時,生活仍是如此儉樸。
陳其元書中也記載了左宗棠省下的養廉金的一些用途。在嚴州時,他拿出一萬兩銀,收購茶、筍和廢鐵、五金,這是以商代賑。老百姓因而紛紛到深山窮穀中去采取茶、筍、賴以為活。他還雇用婦女采茶,發給米糧作工資;收購的茶運到寧波發賣,所賺的錢作為公用。收購的五金、廢鐵可作軍工和民用原料。
同治三年九月,左宗棠在杭州找了幾名工匠,仿造了一艘小輪船,機器是自己造的,外形倒也可以,可謂規模初具。在西湖中試航,也能行駛,隻是航速很慢。他把洋將德克碑和稅務司日意格找來研究。那時“常捷軍”已按約撤遣,德、日二人仍留在杭,他們都曾在法國海軍服役過,懂得一些造船技術。他們看了說,大致不差,但是輪機還不行,應到西洋采購,這樣船就可以行駛更快速便利。他們將法國製船圖冊拿給左宗棠觀看,並且表示願意代為監造。因為當時福建戰事緊張,左宗棠急於赴閩,在杭州造船的事就此作罷。那時中國受西方欺淩,人們都認為是由於西方船堅炮利之故,左宗棠也以為造船是富民強國的首要之著。後來到福州後,立即繼續發展造船事業。在杭州製造的這艘小輪船,雖然質量還不怎麼好,但卻是我國自製的第一艘機器輪船。
左宗棠素來重視文化事業,浙江亂後,書籍版片蕩然無存。他命將賣茶筍款項數千金用來刊刻《四書》、《五經》。進杭城後,立即開設書局,經理各類書籍的刊刻印售,從寧波請來了一些工匠刻印。他在寧波設書局更早些,在嚴州也設過書局。以後蘇州、金陵、江西、湖北相繼都設立書局。陳其元書中說:“今各直省多設書局矣,而事則肇於左爵相,局則肇於寧波。經史賴以不墜,皆爵相之首創也。”
左宗棠在杭州公餘之暇,常身著便服,又不帶隨從,獨自去逛書店,還和店主人談談天。遇到好客的主人,見他談吐文雅,留他吃一頓飯,請他為書店題個匾。他高興起來,就舒紙題字,店主看落款,才知道這位不俗的客人原來就是撫台大人。有筆記說,杭州聚文堂書店匾額就是左宗棠所題。他還為書店寫對聯,常愛寫的一副是:
文章西漢兩司馬,
經濟南洋一臥龍。
這副對聯說出了他在文章、事業上所崇拜的理想人物:文章是西漢的司馬遷和司馬相如,經濟(紀世濟民、治國之道)是蜀漢的諸葛亮。諸葛亮是他年輕時就崇拜的楷模;至於文章,曆代大文豪很多,選擇兩司馬也可能與對仗、協韻等有關,不過兩司馬確也是中國文壇上的第一流人物。
同治三年九月初九是楊昌的壽辰,又恰好是重陽節。左宗棠和同僚們平日工作繁忙,趁此機會為楊昌?祝壽,大家同到靈隱、天竺一遊。這也是來杭幾個月後第一次出遊。他們走過飛來峰、一線天,循石級而上,山坡兩側高樹參天,鬆竹交映,不久莊嚴巍峨的靈隱寺出現在眼前。老方丈在寺門相迎,進入大雄寶殿,佛像麵前,爐香氤氳。左宗棠突然覺得是什麼時候曾來過,似乎舊地重遊。想來想去,原來是40年前他方12歲時,住在長沙族祠中,曾做過一夢。夢中探身進入祠院中堆放的一顆巨木的孔內,看到別有天地,情景恍惚和此很相似。“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其實這類風景在我國各地名山多有,詩詞小說中也有許多描述。左宗棠自幼已銘刻在心中,並進入夢中,他平日遊山玩水的時候很少,這次隻是親臨其境了。
那天遊興很好,左宗棠和楊昌?又登上天竺,謁拜了大士像,回到靈隱寺,留宿一夜。次晨方丈領他們到各處看看,到了一個敝舊的亭子,名“冷泉亭”,因為亭下有一泓泉水從山上流來,清洌無比。方丈說,亭子裏本來有一副舊對聯,因戰爭被毀了,請左宗棠補書。舊聯語是:
泉自幾時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