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接到詔令後,立即調兵遣將,定下三路規複伊犁的策略。東路由伊犁將軍金順率部萬人,嚴守精河一帶,防止俄兵東竄,並調金運昌卓勝營馬隊5000、步隊1500協助;中路由嵩武軍統領、提督張曜率領馬隊500、步隊4500人,由阿克蘇越冰嶺向東,沿特克斯河直向伊犁,計程1250裏;西路由劉錦棠率馬隊1500、步隊8500餘人,取道烏什,越冰嶺向西,經布魯特遊牧地,約7站到伊犁,計程1250裏;這條路久經封禁,但卻是一條捷徑。又派譚上連、譚拔萃、易開俊等填防後路。一一作了周密布置之後,左宗棠準備親自出發,指揮前線瞬息萬變的軍事。
那幾年天山南北連獲豐收,關內外糧草充足,天氣也十分和煦,不像從前寒風凜冽。西部前線,人騰馬壯,將士踴躍爭先,都願為奪回新疆最後一塊失地獻出自己的一切。
光緒六年(1880年),左宗棠已68歲,在西北已有十餘年,許多人稱讚他日理萬機,精力過人,實則他身體並不好,多年的戎馬生涯,積勞成疾。來西北前就患長期腹瀉,在肅州大營時,不服西北水土,全身長滿了風濕疹子,夜間抓搔不止,難以成眠。他又有咳血病,來西北後加重。有一天早晨起床時,忽然吐出鮮血十餘口。自己原以為生不能出玉門,這次為了對付俄國霸占伊犁,必須出關,也居然能出關、遠征新疆了,這是少年時代夢寐以求的事,心中十分興奮。但他也深知,如果談判決裂,和俄國開起戰來,就不一定是二三年可以了結的事;以他年近古稀、衰病之身,能生出玉門,固是幸事,能否生還,卻不可期了。 四月十八日,他率領親軍1000餘人離開肅州大本營。前往新疆哈密。在隊伍中,有幾名壯士抬著一口空棺材,隨著他的乘輿後麵。這一列長長的隊伍,旌旗招展,士飽馬騰,在荒涼的戈壁灘上,緩緩地迎著蒼涼的落日前進,這一幅悲壯的場景,顯示了西征軍全體將士不獲勝利決不生還的決心,也顯示了中國人民不可輕侮、中國領土不容侵占的神聖意誌。左宗棠的這一勇敢、愛國的行動和決心,感動了全國人民,也震驚了中外。
黃昏時到達嘉峪關,天下了小雨,半夜雨下得大了。宗棠心中欣喜,今年正苦旱,有了這場雨,可卜豐收了。離肅州三天後到達玉門,唐王之渙詩:“春風不度玉門關”,可以想象,出了玉門,盡是一片荒涼孤寂之地,宗棠卻興致很高,並不以出塞為苦,他說自己雖然不能與壯年人相比,但這次為國驅馳,“孤憤填膺,誠不知老之將至!”
二十五日抵達甘肅最西的安西州,他是個有心人,沿途留心觀察人民生活和地方情況,看到一路上都是沙磧地,人煙闃寂,景況蕭條,戰亂以來,這一帶受戰禍最慘。他就獻出養廉銀兩千兩,交給地方官,請代買種羊,發給災民和兵丁,從事畜牧和開墾荒地。
他一路細心觀察,戈壁雖然缺乏水草,但砂石之間含濕潤之氣。雖然沒有泉源灌溉,雨露滋潤,但大小砂堆中遍生野草,還間有蘆葦叢雜,既能長草,一定也能種糧食。他在蘭州北山有一段經驗,該地秦王川過去五穀不生,現在則產糧最多,看來關外也可仿照秦王川法,試種糧食。沙灘戈壁中雖缺少樹木,近水地則還可見到榆柳,他以為下濕之地既可長榆柳,一定也可以種蔬菜瓜果。他將沿途看到想到的寫信告知楊昌?,囑他對邊地人民先教以畜牧,然後逐漸試以農業生產,使邊地人民擺脫貧困,逐漸富裕起來。
五月初八日到達哈密,從肅州到哈密走了一個半月。哈密各族人民聽到左宗棠來到,都紛紛擁擠在路旁迎接張望,有些人是從百裏外老遠趕來,有些老人也扶著拐杖來看。哈密原有新、老、回三城,白彥虎來後,燒殺擄掠,原城已半成瓦礫。左宗棠住在新建的哈密大營,大營建立在河東北岸舊名孔雀園的一片高敞的長坪中,用黃土築成圍牆,與新城相對峙,離城約3裏。營內可容納數千官兵。
左宗棠到哈密後,恐怕士兵閑居無事,喪失鬥誌,就在大營附近開辟了一片荒地,命士兵們耕種雜糧;又在大營內開辟菜園20畝,他對種菜既有興趣,又有經驗,每天都要去菜園督看幾次。當時中俄伊犁前線緊張,軍事調動頻繁,左宗棠在菜園裏消磨時間,其實也包含他教導劉錦棠學習曹孟德,每大戰之前“意思安閑,如不欲戰,而每戰輒利”的意思。
有一個德國人叫福克,在上海開設洋行,曾為左宗棠經辦購買德國的織呢、開河等機器,運去甘肅應用。光緒五年十二月初,他和奧國人滿德和一位姓席的翻譯從上海出發。次年六月二十九日抵達哈密,比左宗棠到哈密隻晚了一個多月。他們特去拜望左宗棠,因為他們曾幫助買機器,又是德國人,德國還沒有在中國動過武,左宗棠對他們比較有好感,待他們很客氣,請他們住在大營內上房後側,每日三餐一同進食飲酒,常常談談洋務和海外的情況,福克後來寫了一篇《西行瑣錄》,記載了左宗棠在哈密的生活起居情況。每天的生活很有規律,天剛黎明,左宗棠就起床,先到菜園裏去眺望一會兒,早上空氣新鮮,他在菜地裏走走,活動活動筋骨。然後回營房,立即接見屬員,洽談工作。談完差不多7點鍾了,於是開早飯,他和隨員們一同吃,福克等3人也同吃,有6碗菜。早飯畢,即批閱各方公事,草擬奏折,回複來往信件等,一直工作到中午。12點吃中飯,飯後繼續工作,直到下午五六點鍾,又到菜園去,督看士兵們澆水灌地。菜園內瓜菜品種很齊全,他看到菜長得好,地裏一片青翠,滿懷喜悅,一日的疲功也恢複了。然後回營房晚餐,飯後與營務處人員談談天,福克和滿德也參加,談到深夜12點才就寢。
福克深情地回憶說:“左爵相年已七旬,身在沙漠之地,起居飲食,簡省異常,內無姬妾,外鮮應酬之人,其眷屬家人多未帶至任上,惟一人在塞。老臣蹇蹇,砥柱中流,不特清廉寡欲,碩輔朝廷,凡一切愛民敬事之誠,尤曠代所罕見也。”
他又讚歎左宗棠愛國、愛人民的精神,說:“一月以來,覺爵相年已古稀,心猶少壯,經綸蓋世,無非為國為民;忠正丹心,中西恐無其匹。愛民猶如赤子,屬員禁絕奢華,居恒不衣華服,飲食不尚珍饈。如此豐功偉業,猶不改儒生氣象。”
福克對左宗棠高尚的品德、嚴肅的作風、儉樸的生活和豐偉的功業,佩服得五體投地。一次他問左宗棠:
“爵相如此高年,家中不積攢房屋田地,何必自苦如是?”
左宗棠回答他說:“君子做官,是為國家的利益做事,而不是為私利。我不願留財產給子孫,是恐怕給他們添麻煩,反害了他們。”
幾十年的戎馬生涯,左宗棠一直過著艱苦樸素的生活,家眷不在身邊。除同治五後夏周夫人曾到福州督署短聚數月外,他一直單身住在軍營中,與士卒同甘共苦。周夫人於同治九年去世後,幾個兒子曾輪流到蘭州來陪伴他,直到光緒五年,張夫人由幼子孝同陪同,並攜帶孝威的兩個孤子,前來甘肅照顧。那年張夫人已65歲,左宗棠認為她來後不能伺候他,反而要他照料,對兩個幼孫跋涉遠來,更以為不可。張夫人於年底到蘭州,宗棠正在肅州行營,次年正月,張夫人與孝同來到肅州,總算夫妻兒孫團聚了幾個月。而宗棠於四月又離肅州去哈密,張夫人和孝同遂回蘭州,不久又回長沙了。
左宗棠自己說:“我以望七之年馳驅王事,自浙閩移督陝甘,無數月安坐衙齋者。時事紛紜,哪能顧及家裏!”他青年時為衣食奔波,中年以至老年,則為國事奔波,沒有能享受到家庭生活的幸福。福克久居上海,他對清朝官吏的生活是很了解的,從大員到地方府縣,無不奢侈淫靡,姬妾滿堂,侍婢林立。他和左宗棠在營中同吃同住幾個月,看到他生活如此儉樸,不由衷心欽佩,以至讚譽為“古今罕見,中外均無人能及”!
哈密是新疆的熱點,與吐魯番齊名。左宗棠到哈密正值最炎熱的時候,沙漠熱浪襲來,外地人簡直受不住。宗棠本來有病,受了酷熱,左脅左腿牽引作痛,醫生給他服大黃數劑,加以芒硝,這是中醫的清瀉涼藥;又服滋陰補氣的藥,才慢慢複原。他不顧旅途辛勞,疾病纏身,每天工作總要達十幾小時以上。
哈密經過白彥虎殘匪的燒殺掠奪,城市幾成一片廢墟,人民生活極端困苦。左宗棠來到後,經過幾個月的整頓,給郊區人民發放耕牛,從事耕種;修好各處道路,使貿易暢通,並日夜派出官兵清查盜賊,市麵很快就恢複。由鳳凰台大營穿過新城,直達舊城西北角,約4裏長的大道,商店房屋鱗次櫛比,出售百貨食物,一路上熱鬧喧闐,本地人認為是從來未有的盛況,外人來遊曆的也讚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