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我開始住校,我細心的察覺到燕悅悅近來有了某些轉變,似乎以前一直壓抑著什麼有噴薄而出的跡象,有什麼東西在她心裏無聲無息的醞釀著。
日子依舊過得不溫不火,一天燕悅悅問我,“怎麼沒看見你的弟弟來給你送早飯了?”我沒吭聲。她笑了笑說,“那孩子雖然可愛,也太早熟了,竟然跟我說‘我哥很中意你!’我不相信,他隔天還拿一個剪得隻剩我的頭的照片給我看,說是你剪的,也太能搞怪了。這些你知道麼?”
我愣了,燕悅悅推推我,還說了些什麼我都聽不見了,隻想著今天要回一趟家裏,向小影道歉。小影當時不說明緣由,是否因為考慮到我旺盛的自尊心?
母親詫異的看著我,“你怎麼回來了。”眼睛裏有一閃而過的慌亂。
“小影呢?”我隻顧滿屋子的找他,可他不見蹤影。
“啪”的一聲,坐在桌邊默默扒飯的靳叔叔筷子和碗都打翻在地上,我過去幫忙拾掇,卻看見從那個彎著腰低頭不語的男人臉上,一顆一顆的水滴砸了下來,在地板上暈開一片。
小影去了美國的爺爺奶奶那裏,期望發達的醫療技術能給他帶來新機。他得的病叫做家族性高膽固醇血症,脂質代謝單基因疾病中最嚴重的一種,發病率隻有百萬分之一,治愈率是0。本來肝髒移植還有一線希望,但小影血脂堆積嚴重,器官幾乎已經全部衰竭。
原來小影兩個手肘處布滿的黃色疙瘩,就是因為他的肝髒不能分解脂肪而堆積起來的脂肪粒。
我在小影的房間發現了一張寫給我的小紙片,怕被風吹走小心翼翼的壓在VITAS專輯的下麵,露出一個雪白的角。
“守明哥,我的東西都給你用,等我治好了病,再回來和你玩。”字跡已經沒有一貫的秀麗,潦草中能發現小影被病痛折磨的痕跡。我握著那片輕飄飄的紙片,像是握住這輩子我和靳小影最後的一點稀薄緣分,墮淚如雨。
【看見滿場空座椅,燈亮起】尾聲
在小影離開的日子,我一遍一遍的聽VITAS直上雲霄的聲音唱:我的流星,不要隕落,請等我。但是小影沒有回來。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我載著小影穿過清晨的薄霧去學校,時而是我們一前一後的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道,夢裏有我知道和我不知道的事情,我看到闃黑的夜裏單親家庭的小影在得知將要擁有新的媽媽和哥哥時,興奮得輾轉難眠;還看到他拿著小小的照片,努力的拜托麵前的漂亮女生和他的哥哥做朋友……夢見小影那天的淩晨,越洋電話打破了我家的寧靜,然後我聽見了一個中年男人最悲慘的嚎啕。
媽媽告訴我,小影的媽媽過世很早,靳叔叔工作忙又很少歸家,他的童年比我更孤獨淒清,所以哪怕隻是眼前的一點點溫暖和光明,他也拚命的想要抓住。
小影執著的追求光明,可我給了他什麼?我是合格的光明嗎?
我蜷縮在床上很久很久,覺得整個世界都烏雲壓頂。我知道哪一個時空都不會有了,我永遠的失去了我最寶貴的弟弟,靳小影。
如果有來世,我們還做兄弟吧,這次,換我來照顧你。
高二期末臨近,那個總是很柔順的燕悅悅,用一次離家出走換得了家人對她轉學藝校的同意,毅然的撇開了她的高分優勢,在無數唏噓聲中投奔她摯愛的播音主持。
燕悅悅走的前一天一點征兆也沒有,不,也許是有的。她在每一堂課上左顧右盼,也許是想要記住一張張曾經共渡無數晨昏的青春的臉。她笑盈盈的說我的酸奶給你喝啦。我問為什麼她自己不喝呢,她笑而不答。
第二天身邊的座位就突兀的空了,我把手伸進燕悅悅的桌子,果然在課桌深處摸到一瓶酸奶,拿出來,瓶身上用水藍色的熒光筆寫著:“to守明”,然後是一個大大的簡筆笑臉。
成人禮上,我握著右拳,在冉冉升起的紅旗下覺得前所未有的孤單。一個人不會孤單,想念誰才會孤單。
2005年夏,青春有悔,青春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