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桃花深處更無人 (1)(1 / 3)

【壹.河山萬裏一局棋】

天界的桃花又開了,一路綿延,似彤雲千裏。

我對著灼眼陽光張開手指,看指縫間漏下碎汞,灑進眸子。天帝總是撫著我如瀑傾瀉而下的黑發說:“明眸璀璨,也不過死水一潭。”

我說:“帝尊明明富有萬物,為何還整日鬱鬱寡歡?”他但笑不語,依舊高深莫測。

我懶得思量,辭過天帝就要回裁雲殿去睡。誰讓我非人非神,天性愚鈍,修得正果前不過是人間界一枚貔貅玉璽,曾經朝朝暮暮伴在君王側,後來不知怎的流落民間,因為夜放千束七彩霞光,被純良的百姓視為神物,年年歲歲受無數香火供奉,才有了今日的道行。

天帝擋了我去路,我以為他是不高興石桌上棋局未見分曉,對弈的人就要抽身離開實在敗壞興致,誰知他說要給我看樣東西。

他對著邀月池翩然一揚袖,那月華色闊袖下的池水登時化作光可鑒人的鏡麵,鋪陳開一幅烽火狼煙的畫卷。

我知道那是我曾經停留過上千年,而今和我再無半點關係的人間。

我已不記得在天界的流年,更遑論人間界的前塵,我曾聽太白星君的童仆說,來這裏前我也飲下孟婆湯,涉過忘川水,但一切都是心甘情願。

鏡裏景象讓人目不忍視,猩紅液體濺起半空高,殺聲震天,風裏灌滿裂帛之音——那是刀劍槍戟在撕裂士兵的胸膛。

天帝無言地又一揚袖子,鏡中變換了視野,戰亂稍歇的地方竟然更加荒蕪,及目之處斷壁殘垣,連年戰亂的結果是民不聊生,餓殍遍野,破敗的城牆下拖家帶口逃亡的百姓衣不蔽體,空洞的眼睛裏塗滿走投無路的絕望。

直到腳下的景象氤氳開去,我才發現淚水一串串蜿蜒過臉龐砸在了鏡子上。天帝微怔,意義不明地笑起來,說:“這還是三年來我第一次,看見你有除了漠無表情以外的神色……”

原來我在天界待了不過春華秋實的三載,人間不知又換過了多少晨昏,曆經了多少興亡。

“綾浮,你想不想到人間界走一遭,去一探究竟?”

天帝幽幽的話語響在耳畔,我低頭並沒有應聲,不知是不是在遭人愚弄,四麵八方湧來的風翻動我的絳紅紗衣,上麵怒放的白蓮翩然欲飛。

“去吧,現在的人間界饒是不會無聊。”他說,“記得回來就好。”

我被天帝推入了池中,踏碎鏡子般的池麵,無數晶瑩的碎片伴我急速墜跌。

意識消弭前我看見天帝滲著涼意的笑容,裏麵有一個奇異的弧度:“縱是記不得也沒關係……”

“因為世事雲千變,河山幾萬裏,也不過我手中一局棋。”

【貳.惟願一梳到白頭】

醒來四周都是影影綽綽的幔帳,身下錦被鋪開絲綢的汪洋。

這裏仿佛是某處宮殿,卻極幽深清靜,窗欞外長空浩渺,萬星齊隱,隻因明月皎皎,透過支起的窗欞鋪灑一地清輝,不掌燈的殿內也是明亮。

倚在窗邊的人聽見細小聲響回過頭來,他麵容俊逸,眉宇間有英氣,不似天帝那般淡漠。

他朝我笑,我應該是第一次見他,卻覺得那笑容久違又熟悉,他說:“綾浮,你醒了。”聲音裏有種雍容的氣度。

原來人間也有一個“綾浮”,連穿著都如出一轍,七重絳紅紗衣把暗紋的白蓮細致地堆砌得栩栩如生。

我本能地想要回應他,努力半天終是啞然。臉上有一麵厚重的麵具,右手的感覺也很異樣,低頭去看,食指缺失。男子的目光習以為常,我維持這模樣應該時日不短了。

天帝的暗示再明白不過,要我口不能言,手不能書,遣我來看一場吹拉彈唱的熱鬧解悶,任這人間如何翻覆,隻是遠遠地作壁上觀,洞若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