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高跟鞋
尖尖的鞋尖,高而細的鞋跟,泛著亮光的鞋麵,清脆的響聲,這是童年時代的我最向往的。我總是希望那雙給灰姑娘帶來幸福的水晶鞋有一天會帶給我幸福。我總喜歡坐在一角,看時髦阿姨從麵前走過,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一邊尋思著,將來我也要穿上那樣的鞋,跟要比她的還高。一次在隔壁玩“躲貓貓”,不知怎麼找到了隔壁阿姨的高跟鞋,興高采烈地穿上,站起來,緩緩邁出“篤篤”聲,那一刻心中湧起的不是普通孩童的興奮,覺得自己有了成熟女人的韻味,直至在同伴“快脫下,你會把它穿壞的”的催促下,才戀戀不舍地脫下。
回家後,我硬纏著媽媽,要她為她自己買一雙高跟鞋。我的目的僅是為了能在家中看到它,為了能擁有一個穿著高跟鞋的時髦媽媽。這無端的要求從五歲小孩口中提出,著實讓媽媽哭笑不得,她無法明白一個五歲小女孩的心思,輕描淡寫地說:“媽媽不愛穿。”直至長大,我才明白,家族的遺傳使我們不用高跟鞋就已在身高上勝人一籌。媽媽170米的個子已經鶴立雞群,若再穿上高跟鞋,小鎮上真的要無人敢問津了。
我一直以為女人的生活若沒有了高跟鞋將是不完整的,就像我毫無道理地認為紳士必須有煙鬥、拐杖與之相配。小時候,我總為媽媽沒有高跟鞋而耿耿於懷。盼望著媽媽能化著淡妝,穿著長裙,踏著高跟鞋向我款款而來,而後是我興奮地大叫:“媽媽——”以每秒播放十五格的速度撲入她的懷抱,她將我抱起,輕輕親吻我的臉頰。這樣的慢鏡頭畫麵不知在我兒時的腦海中浮現了多少次,但生活中媽媽總是很樸素:一年四季,清一色的灰、藍長褲,素麵朝天,頂多在清晨用一點伯伯從國外帶回來的“夏士蓮”雪花膏,以至於現在我一用“夏士蓮”就感覺媽媽在身邊。
還有一位始終讓我難以忘懷的幼兒園的陳老師。之所以給我那麼深的印象,倒不是她待我多麼和藹可親,而是她有一雙跟極高的、有生命的黑色皮靴。在今天我可能會懷疑它的實用性與穩定性,但在當時,我對它的美麗是毫不懷疑的。老師穿上它,我就站在角落裏定定地看,我覺得靴子也在看著我。我不敢上前,生怕老師察覺我有些唐突的舉動。或許正是那一段距離,神秘的黑色深深吸引了我。我對黑色始終有著複雜的情愫,我至今清晰地記著,冬日暖暖的午後,老師斜斜地靠在教室前的欄杆上,教室的玻璃窗恰是一麵天然的鏡子、美麗的老師將長長的馬尾盤了又盤,對著“鏡子”左看右看,一隻黑色的皮靴後跟插入欄杆縫隙,掛住腳。
幼兒園的午睡我是從來睡不著的,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一個女孩的背影:蝴蝶發卡夾住幾絲就要飄走的黑色的長發,輕柔潔白的長裙沒及膝下,白色的高跟鞋在古鎮的青石板上“篤篤”作響,我不知她是誰,但希望她就是我。
我像愛著布娃娃一樣愛著高跟鞋,自始至終覺得它是有生命的。一次嵐嵐媽向媽媽訴苦,說去一個沒有公交車的地方,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無奈鞋跟大高,走出了血泡,後來狠狠心,到路邊的鞋攤上把後跟鋸掉了。當時我心中隱隱作痛,這麼一雙纖弱的鞋已經不起長途跋涉,更何況是斷腿截肢呢?一直覺得嵐嵐媽媽好殘忍,心裏對她總有微微的恐懼。一隻高跟鞋應當理所當然地出現在可倒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麵上,和著華爾茲舞曲,翩然起舞,時而藏入轉起的大裙擺下,時而又與底下另一隻高跟鞋相吻,就這樣與另兩位神秘的黑色伴侶舞至天明。我喜歡舞蹈時的高跟鞋,既有熱情奔放的拉丁激情,又有活力四射的西班牙風味,時而激烈,時而舒緩,永遠不變的是那份和諧與默契。
如今的街頭不再流行那種尖頭細跟的高跟鞋了,取而代之的是鞋底厚得可怕的鬆糕鞋。已經高三的我對鞋子常是信手拈來,對頭發也是草草了事,沒能成為一個精致的女孩兒。那小小的高跟鞋是我對美最初的渴望,美就是高跟鞋。曾經夢想著長大要擁有好多好多高跟鞋的我不得不麵對這樣的現實:高高的個子;不得不麵對這樣的感覺:無奈。女孩子難道非得嬌小玲瓏才配得上擁有一雙同樣嬌小玲瓏的高跟鞋嗎?我是否永不能過上擁有高跟鞋的完整女人的生活呢?我該如何繼續自己與高跟鞋的故事呢?十八歲的我又開始了思考。
永遠保存著對高跟鞋的渴望,永遠感謝它帶給我對美的最初感覺,永遠不能忘卻,一個小小的女孩對著一雙玲瓏的高跟鞋出神地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