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離開了。
白詩無比平靜地承認這一點。他不懂她。她的骨子裏有一種極為柔軟、細膩的東西,包涵勇氣和認真,可以感化一切;她的骨子裏也有一種極為倔強、憂鬱的東西,決絕、誓不回頭,這點讓白詩覺得她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他從未見識過的——他在守著一個空屋子,塵埃洋洋灑灑地飄揚著,不急於著地,他站在那裏,自己一個人站在那裏,說不出的孤寂——她剛剛推門出去了,她隔絕了他創造的一切可能。
他第一次有勇氣去推倒曆史,自己的曆史。如果他不曾去信誓旦旦的見她,不去吃麵,不去見到那幅畫,她會不會改變主意?甚至那天晚上,沒有那一個吻,不那麼急於表達自己對她的想法,她就不會離開,那麼就會有更長的時間,醞釀,逐漸地認識,她會改變主意。是怪自己太輕浮?有愛的想法會輕浮?白詩立馬否定了這點。
那麼以往,他從未長時間的愛上那一個,他隻是喜歡一個片段,一段優雅的身姿,一個表情,一段或長或短的纏綿,即便對方聲音不是那麼完美,皮膚也不是那麼白皙,都無關緊要,他喜歡靈感洗劫幹淨後,兩個人從空白創造出的充實的感覺,就像是一醉方休,像是重病後的大汗淋漓,什麼都沒有,卻什麼都開始擁有。
在推導過程中,他第一次發現,不能對自己如此苛刻,至少自己可以劃分為兩個自己,一個在認識張蕾前,一個在認識張蕾後。認識張蕾前的自己是無情、冷漠的;認識張蕾後的自己,逐漸開始熱情,開始相信。當然,他對自己不滿意,但是他又不願全盤否定,至少現在自己所經曆的,有自己認為彌足珍貴的東西,那些似乎比自己更重要。
但是,一切都晚了吧,她的到來,也就是一場黃昏時散步的邂逅,帶來那麼點稍許離開後的傷感。
張蕾離開後的第三天,是店裏星期一大掃除日,那個早上白詩起的很晚。洗漱完畢後披了一件壓皺的襯衫,馨馨和紅紅坐在前台,蕩著腿,看著手機,紅紅看了白詩一眼,便又繼續看手機了來,張強正在拖地板,看上去不是那麼太費力,還不時地打一段口哨,如果樂觀點,那個調子是汪峰的《存在》,聽上去也好,給人的感覺是他在打口哨,而不是在拖地,其餘的幾個人應該在廚房,不時傳來一兩聲水流聲。
也許,不用這麼打掃,畢竟很幹淨,可是以前一直都要在星期一打掃,這就放佛成了一個儀式,按照平常,上午打掃完下午要放一個假,白詩內心裏覺得,星期一的打掃日應該取消,他也說不出什麼原因來。當白詩宣布這個決定時,大家也沒多大反應,隻有張強愣了一下,然後拖完地板後,打聲招呼便離開了,白詩終於長籲一口氣,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為自己星期一睡懶覺找了一個理由,突然,白詩厭惡起張蕾來,也許,本來不該打掃衛生,是她空無地創造出來的一個本不該有的儀式,現在是該結束了。
“張蕾為什麼不打招呼就走了。”紅紅走了過來。
“不知道。”
“你問過沒有?”
“她都說自己不來了,我怎麼問。”
“你至少要問一下她。”
“她來打工的,又不是我求著她!”
白詩有些氣急敗壞,那一刻,他多麼不想聽到“張蕾”這兩個字,,紅紅絲毫沒有讓步,她撥通了張蕾的電話,“嘟嘟……”大約過了十幾秒,一個聲音接了起來,白詩屏住呼吸,電話傳出了一個聲音:
“你好。”
“張蕾。”
“你是誰。”
“紅紅,白詩有話說。”
電話那邊頓了一下。
“她說她不認識。”
白詩還要說什麼,電話就掛了。也似乎感謝她把電話掛了,確實白詩不知道說什麼好。馨馨拎起衣服走了,沒有說一句話,紅紅拿過電話也轉身走了。
店裏又剩下白詩一個人了。他有點不自在,不是他不能感受孤獨一人,而是店裏的空氣裏放佛並不孤獨,擠滿了各種東西,他胸口發悶,牆上依舊是那個月牙背的女孩,一句話也不說,也絲毫沒有轉身的痕跡。不知過了多久,手裏的一包煙吸沒了,腳下的煙蒂橫七豎八地成了一堆,窗外的夜幕成了一個鐵桶,密不透風,整個下午,沒有一個人來,這讓白詩很奇怪,有那麼一瞬間,他的想法很輕快,沒有絲毫的負擔,和過去、未來分離的幹幹淨淨的,他知道,他可以忘掉一切的。他似乎很有信心,他更加確認這一點,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往的一切隻不過是虛幻,自我的虛幻罷了。
也許,用高估更正確一些。他高估了那段日子的痕跡,高估了張蕾在心裏留下的痕跡,高估了自己對張蕾的某種錯覺,其實什麼也沒發生,所有的這些隻不過是自己對日子空乏的反擊,想到這些,他忽而感到無比的快樂起來,這種快樂輕飄飄的,沒有根基,也沒有方向,搖搖晃晃的,沒有壓力也沒有重量,想到那裏就到那裏,麵對著未來無限的可能性,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感到無比的輕鬆,一直未曾有過的,在漸漸變成黑暗的屋子裏,自己變成了一粒微塵,一陣饑餓感大麵積地、毫無征兆地襲來,像一隻老鷹的雙翅覆蓋而來,他去了之前常去的抄手店,跌跌撞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