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解放了,一時間家裏人誰都弄不懂這是一個什麼概念,隻隱隱地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奶奶禱告的時間越發的長了,她很想從上帝那裏得到答案,可是,上帝遲遲不給明確的信號,似乎他老人家也一時弄不明白。
旅順口是個避風港,四季安靜,解放之後可不一樣了,大街上鑼鼓喧天,人頭攢動,就像順著雨絲從地底下湧出來的竹筍似的,各個腦袋上都帶著尖和刺,亢奮的情緒像太陽流火,隨時都可能燃燒。
從北京放假回到家中已經三天了,完全找不到任何借口接近軍營,同樣,軍營裏的人也沒有任何機會外出,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一對戀人楚河漢界,連遙望的可能都沒有,隻有祈求上帝的恩賜了。
薇薇開始祈禱,上帝真是大慈大悲,很快就顯靈了。在區政府的組織下,解放了的婦女同誌要和蘇聯紅軍戰士們舉辦一場舞會,當組織找到薇薇時,真是天賜良機,薇薇欣然同意,她激動不已,穿上了自己最喜歡的格呢大衣,紅色皮靴,初戀的喜悅為她漂亮的麵孔塗上了一層美麗。她跟隨著慰問演出的隊伍走進駐軍大禮堂時,戰士們已經整齊地等在那裏,隻一眼,她就和馬卡連柯對上了,他們幾乎同時下意識地向對方衝去,於是人群混亂起來,戰士們拿出了衝鋒陷陣的勇氣和力量,一眨眼的功夫一支舞曲歡快地奏起,大廳裏已經分不出彼此了。
薇薇和馬卡連柯就像兩個正負電極的磁棒,瞬間穿越了所有障礙,緊緊地抓住了對方,他們以跳舞做掩飾,在顫栗中擁抱著,他們緊握著的雙手在痙攣,無法分開,他們的心律在奔突,臉頰在高熱,思維跳出了大腦,趁著舞會高潮時的鼎沸,在金星的掩護下,他們一起逃出了軍營。
金星為他們罩上了隱形衣,他們一直手拉手,穿過營區,走出哨卡,如入無人之地,竟然沒有任何人詢問。他們一口氣爬上了白玉山,天高雲淡。他們激動的並排坐下,遠望平川,阡陌縱橫,道路遙遠,他們在心中傾訴著愛戀之情,相思之苦,卻並不敢坦而言之,隻能借景發揮。薇薇伸出右手指著前方,“看你們軍營,……““嗯,軍營,在哪兒?“馬卡連柯趁機將自己的右胳膊搭在薇薇的肩上,一個年輕男人的臂膀帶著強烈的荷爾蒙氣息衝擊著薇薇的酮體,這是女孩子人生的第一次,她頓時僵在那裏,渾身如電擊一般,“唰“的一下連大腦都被洗白了。馬卡連柯也僵僵的,感受著電流的衝擊,兩個人的眼前都是金星四射。直看著太陽西斜,薇薇說,“我們還能見麵嗎?““當然,我必須見到你。““可是我們沒有機會見麵呀。“馬卡連柯年輕的臂膀還在散發著荷爾蒙的熱力,他慢慢收緊,把心愛的姑娘緊緊地摟住,低頭吻了姑娘的額頭。
“我們不回去了,好嗎?“馬卡連柯自語著。大山靜默著,在漸漸變冷。
“走,跟我回家。“薇薇果斷地說,她知道後果。
馬卡連柯沒有猶豫,兩個年輕人手拉手,薇薇沒有回避任何人,她想不顧一切,把事情公開化,她有權利這樣做,她相信會得到奶奶的保護。
院子裏沒有人看見,走廊裏沒有人撞見,整個世界似乎都是空的,都在為他們倆讓路。他們就這樣,手拉手地推開了小姐閨房密室厚重的大門,然後掛上了“請勿打擾“的木牌。
馬卡連柯環視了一下漂亮的閨房,一眼就看見了擺在正位的聖母金像,他驚得呆了,“這,這是,這是你的嗎?““當然,奶奶給我的。““和我母親每天禱告的那尊一模一樣,為什麼這麼巧合?““是嗎?這一定是冥冥中的安排,一模一樣嗎?““是的,一模一樣,簡直就是一個。“
馬卡連柯在閨房裏住了整整三天,房門外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很管用的,沒有任何人打擾,也沒有任何人發現。
他們生死相許,發誓永不分離。
三天後他們清醒了,馬卡連柯看著聖母像,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和家鄉,“和我一起回家,到我的家鄉聖彼得堡,那是一個美麗無比的城市博物館,你願意嗎?“他吻著愛人的眼睛說。
“隻要和你在一起,到哪裏我都願意。“她是以心相許的女孩兒。
“薇薇,我的新娘,等著我,我回去報告首長,申請結婚,這樣我就能帶著你一起回家了。“小夥子高興的龍騰虎躍。
年輕人總是要在犯錯誤中長大,馬卡連柯也是年輕人,可是,他的錯誤犯的太大了,他私自離隊三天,等於脫逃,按照軍法要被處罰。三天裏,軍營氣氛緊張,各種謠言四起,有說他被綁架了,有說他被暗殺了,還有的說他叛逃了。有個戰友說好像看見馬卡連柯在舞會上和一個姑娘跳舞來著,後來就一起不見了,女區長否認她的姑娘們有什麼相關的嫌疑,所以沒有在參加舞會的人員中展開調查。就在第四天的早上,當印好的“尋人啟示“剛要下發時,馬卡連柯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帶著滿麵的喜悅。
所有人都驚呆了,當馬卡連柯得知了事態的嚴重之後,便緘口不語,事情一下子複雜化了。
馬卡連柯被關了禁閉,立案調查,是否有泄漏軍事機密等不利於軍營的活動嫌疑。烏雲滾滾,天昏地暗,猶如冰海沉船,一眨眼間,由海麵上風光旖旎的七彩世界落入海底下黑暗冰冷的窒息深淵,組織上不相信任何語言,任何語言都是狡辯,幾頂有罪的帽子擺在那裏,哪一頂戴上都很合適,容不得你不戴。馬卡連柯知道,如果他說出了薇薇,那麼薇薇就是特務,就是腐蝕紅軍戰士的資產階級壞分子,就要受到殘暴的牽連,於是,他誓死不開口。
第三天的晚上,馬卡連柯聽說要把他遣送回國,他急得一夜未眠,寫好了一封信,祈求聖母保佑,幫助他找到一個信使,於是,他想到了廚娘李媽媽,費盡周折,卻安全地達到了目的。在被送上輪船的時候,馬卡連柯在心中呼喊著:“薇薇,我會回來接你的,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