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薇薇的心裏如同凝結了一塊不能融化的冰，情緒卻焦慮的如同冒著煙火的柴堆，這種水火不容的摧殘讓薇薇日漸消瘦，臨行時，薇薇想盡辦法，甚至冒死闖進軍營，找到了廚娘李媽媽，可是，馬卡連柯就像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似的，所有的人都沉默著搖頭，再問還是搖頭，薇薇以淚相求，依然得不到一絲信息，她不僅僅是絕望，還加上了恐懼，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情，否則為什麼要如此蒙蔽著厚厚的悲戚？
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刻，薇薇發著高燒，就像踩著棉花似的登上了火車，連向出生地告別的最後一瞥都沒有，她覺得自己的靈魂留在了軍營門口，附在哨卡旁邊的薔薇叢中。
安頓下奶奶的起居之後，薇薇就到了開學的時間，她衝進校門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信箱，可是，沒有，她不相信，又翻，還是沒有，天哪，一定是出事了，薇薇口幹舌燥地找到了傳達室負責分發信件的老師，老師同情地看著她，說：“就是那個每天一封信的蘇聯紅軍戰士嗎？““是。“薇薇未曾張口，先淚流滿麵。“出什麼事情了？移情別戀了？““不，不是，不知道。“薇薇哭著跑開了。
連續多日，薇薇的吃喝都是下意識的，她就像一具行屍走肉，除了上課之外，她就守在傳達室門外，等待著信使。解放後的大學校園打破了那種神聖的寧靜，學生們也是個個亢奮，遊行演講組織社團，積極參加社會各項活動，充分發揮新社會當家作主人的作用。唯有薇薇，由原來能歌善舞能說善辯的聰明伶俐的漂亮女孩變成了一個頹廢落魄的公主。
組織發出了信號，再如此下去就要對她進行集中幫助教育，關起來學習時勢政治，強化新社會新思想。薇薇的五官感覺全都出了問題，她漠視著眼前的嚴厲的老師和學生會主席，她自己就是學生會的文藝部長，這位主席曾經狂熱地追求過她，因為馬卡連柯的出現而發生了轉變，現在，此刻，他竟然聲色俱厲，指責她不思上進，自甘墮落，骨子裏就是資產階級小姐。
薇薇覺得惡心，她冷冷地對抗著，全然一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的神情，學生會主席變換了戰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並悄悄地湊到薇薇麵前，伸出手來像父親那樣撫摸著薇薇的柔滑濃密的栗色波浪秀發。
“噢--“的一聲，薇薇捂住胸口要嘔吐，她急忙跑到衛生間，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吐的滿臉淚水汗水和粘涎。
薇薇吐了很長時間，等到鎮靜下來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同學們都驚恐地遠遠離開，害怕資產階級小姐的帽子太沉，無產階級剛剛奪取政權，和資產階級誓不兩立，一旦被劃上資產階級的十字，就被打入了另冊，就像害上了傳染病，人們都唯恐避之不及。
薇薇使勁抑製自己停止了嘔吐，她扶著牆壁勉強站起身來，一步步挪出校園，站在空曠荒涼的大街上，她覺得自己就是一片落葉，被秋風肆意嘲弄著。她想找個旮旯躲一下，她覺得從未有過的不舒服在襲擊著自己的軀體，五官感覺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就像被一層膠狀霧包圍著，所有的一切都不對了。
薇薇實在走不動了，她依靠著一棵大樹蹲下，怎麼辦？回家吧，回家靠著奶奶的肩膀躺一會兒就會好多了，薇薇自語著，她所經曆的這一切都不能告訴奶奶，不能讓奶奶為自己擔心和憂愁。她站起身來向汽車站走去，也許是出於方便病人乘車的人性化理念，汽車站設在醫院大樓的前麵正門處，不知冥冥中誰在作祟，薇薇身不由己地走進了這座教會醫院的大門。也許是解放了的人民心情舒暢，醫院裏門庭冷落，就像剛做完彌撒人員散盡的教堂。她徑直來到掛號處，掛了一張內科的診號。
醫生慈眉善目，她細細地傾聽了薇薇的自述，小心地為薇薇聽了診，開出了一張化驗單。很快，化驗結果就出來了，一位修女護士微笑著，潔淨細嫩的麵容充滿了對上帝的恭敬，她把薇薇引到了另一間診室，這裏的醫護人員都是修女，都是那樣的慈眉善目，就像上帝的家庭。一位年輕漂亮的歐洲人麵孔的修女醫生操著英語式漢語細柔地說：“夫人，恭喜您，感謝上帝，您懷孕了。“
薇薇差一點就昏了過去，她的大腦轉了好幾個360℃才回過神來，她麵色煞白地結巴著：“什麼？您說什麼？“
“您懷孕了，上帝是偏愛您的。“修女笑著重複了一遍。但是她很快就發現了薇薇的學生裝束和戴在胸前的校徽。“是天使報喜，小姐，孩子是上帝的恩賜，您是有福的。“她依然那麼細語柔柔的，就像個小媽媽。
薇薇一下子被吊在半空，就像一個布袋木偶，上不夠天下不夠地，出於教養，她扭曲著嘴角笑著，“啊啊“了二聲，“您是說，我懷孕了？“
“是的，您已經懷孕三個月了，感謝仁慈的主。“
天哪，薇薇本能地向後倒退著，就像麵對敵人的進攻。那個時期大學生懷孕生子並不是什麼尷尬的事情，也不足為奇。所以盡管修女打量著她的校徽，還是滿麵悅色地向她道喜。“小姐，您不要緊張，懷孕是上帝賦予女人的神聖使命，我們要贈送給您一些書籍和資料，回去後您認真地閱讀，定期過來檢查。我叫簡愛，從現在起我就是您的保健醫生，我給您建立一個檔案。您叫楚薇薇？““馬莎。“薇薇本能地嗡動著嘴唇。“馬莎，馬莎是您的丈夫嗎？““嗯，是的，他叫馬卡連柯，是蘇聯紅軍。“薇薇全身都在發抖。修女扶住她，把她安頓在椅子上坐好。“我要回家。“薇薇囁喏著，“我要回家。““小姐，您住在哪裏？需要我給您打個電話嗎？““不，不要。““我送您回去？“天使總是那麼善良溫柔。薇薇哭了，她低著頭，默默地流著眼淚。修女蹲在她的麵前，默默地守候著，為她擦著眼淚。“薇薇小姐，您遇到問題了嗎？請您相信我，我是您的朋友，上帝派我來幫助你，無論出現了什麼問題，我都會幫助您，您一定要告訴我。成嗎？“薇薇哭泣著說著“謝謝。““不管發生了什麼，您都要保護好這個孩子，成嗎？“簡溫柔地撫摸著她的滴滿淚水的手，陪著她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