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奶奶把薇薇埋葬在玫瑰花叢，兩個悲傷的奶奶按照上帝和佛祖的旨意，選定了花中央的一塊風水寶地，她們用自己的汗水淚水和鮮血混凝著泥土，她們使用的不是鐵鍬而是自己的身體在奮力地挖一個坑，要埋葬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兒，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大學生，一個年輕的母親，一個心愛的孫女……
坑裏麵鋪滿了厚厚的滴著香淚的花瓣，薇薇全身裹滿了白布，雪白雪白的布匹，裹的嚴嚴實實，除了那張美麗的麵孔。姨奶把一床簇新的綠色織錦緞被褥鋪了進去，很像一個溫暖的洞房。薇薇潔淨地躺進去，像一尊白色的維納斯石膏雕像。馬婭哭了，“啊－啊－“地哭，哭的好像長歌，玫瑰花瓣像紅色的天雨，紛紛揚揚，飄飄落落地灑在薇薇的身體上，漸漸地就覆蓋了全身，層層疊疊，悠悠雅雅，爭先恐後，奮不顧身，一轉眼的功夫就填滿了，凸起了，就在視線裏，一座由玫瑰花瓣堆積而成的圓圓的球形穹頂隆起，像經過高級園藝師精心修剪的一個造型，地麵的定點幾乎是一個切點，好像輕輕一推就會滾動起來，乘著歌聲的翅膀飛翔。
姨奶抱著馬婭扶著奶奶回到了家裏。鳳尾竹在微微的顫抖，起風了。
兩個奶奶抱著馬婭呆呆地坐在院子裏，小女孩兒很乖，自顧自地咿咿呀呀，一點也不哭鬧。
奶奶端詳著這個小重孫女，一雙大大的藍色的眼睛清澈透明，除此而外的所有特征都像母親，黑頭發黑眉毛，微翹的鼻子帶動著微翹的嘴唇，天生一副笑模樣。小嬰不知愁滋味，蚱撒著小手嘻嘻地笑著，好開心的樣子。可是奶奶們卻樂不起來，沒有父母的孩子理論上就叫孤兒，孤兒的命是很硬的，是失去父母的命運要求孤兒變得強硬，眼前這個嬌花一樣的小女孩兒能夠抵禦風刀霜劍的襲擊嗎？
奶奶從她的箱子裏取出一個木質錦盒，拿出了那個聖母金像，奶奶打開像框，小心地取出鍍金相片，聖母像的質地是金黃色的帛絲，背麵底邊處隱隱約約的有幾個俄文字母，證明其出生地。
奶奶用一支細細的狼毫筆，端端正正地把馬婭的資料記錄在聖母的背麵：馬婭，1954年7月3日中午1時34分出生於玫瑰山穀，生肖屬馬。父親馬卡連柯，蘇聯紅軍戰士；母親楚薇薇，北京大學俄語係學生。母親懷孕時父親失蹤，七個月分娩時母親因難產大流血而死，葬於玫瑰山穀。馬婭其名由母親分娩時恍惚彌留之際賜予。
“這裏沒有社會組織，沒有戶口，這就算是孩子的戶口吧。你看看怎麼樣？還缺什麼？“奶奶寫完之後遞給姨奶說。
姨奶認真仔細地看了半天，潸然淚下。“說不清的三世因緣，蘇聯的聖母像怎麼會到你的手裏呢？馬莎和薇薇的孩子他們卻沒有看到一眼，這其中的天機是什麼呢？“
“妹妹，“奶奶有些泣不成聲，“姐姐年歲太大，最近經曆了這麼多奇特的大事，我的身體可能……將不久於人世，妹妹，這是上帝送給你的孩子，她是遺失的，他的父親來自遙遠的蘇聯而後失蹤，就是為了她；她的母親受盡苦難難產而死，也是為了她。千回百轉，千難萬險，最後送到了你的手裏。妹妹，你知道這是佛祖之意，送給你這樣一個孩子，就標示了她的不平凡。我們對許多事情都是無能為力的，你隻要把她安全地嗬護長大就是完成了使命，她的命運由上帝安排，我們是蒙召為上帝做事情的。“
“姐姐，我明白。“妹妹說。
“這個聖母像要舍出生命保護好，這是馬婭的靈魂寄所，將來有一天就從這裏揭開謎團。“姐姐說完就將聖母像重新裝好，她虔誠地對著聖母拜過，靈機一動，把金像舉到馬婭眼前，隻見小姑娘的藍眼睛發出兩道強光，霎時間金像燃燒著，渾然若一團金球。
山裏的夜晚很長，太陽早早的就繞過去了，大山的脊背很厚，斜下的陽光是穿不透的。為了節省蠟燭，平日裏姨奶點一種油燈，細細的油芯撚點著豆粒般大的燈火，因為夜太黑，所以雖然隻是一星光亮也就足夠了。
馬婭雖然早產卻健康的像隻小馬駒，紅撲撲的小臉蛋就像拍了胭脂，全身的皮膚粉嫩粉嫩的，笑起來聲音很亮，兩個奶奶回想了一下，當時被血流裹挾著衝出黑暗來到這個世界時，好像也沒有聽到她的哭聲。那時，姨奶把她放進水裏清洗血汙，不小心嗆了水她就使勁地咳嗽了一陣子。小羊馬莎的奶水十分充沛，又新鮮又清純，它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雪白濃密的羊毛裏沒有一絲雜質，不可思議地散發著神秘優雅的蘭香之氣。馬莎就是家裏的一個成員，它自由地出入每一道門，自由地參與每一件事。馬婭出生之後，馬莎表現的非常敬業，每天大量地產出優質鮮嫩的羊奶，足夠三個人整天整夜地喝個爛醉，就像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葫蘆，隻要用就會有。姨奶用來製作奶幹酪、奶餅幹、奶豆腐，方圓幾裏都在飄著奶香，引來了散居在大山深處的其他人，於是，維持生存的物品由自身的使用價值獲得了抽象的價值，進而具有了交換價值變成了商品。姨奶用剩餘的鮮美的羊奶換來了許多生活用品，有火柴、油鹽醬醋茶，有布匹肥皂螺絲釘，還有嬰兒的玩具等等，更重要的是，這裏從此不再寂靜，姨奶院門外的廢棄的庵廟門口，自然形成了一個頗具規模的集市。
姨奶和奶奶受到了鼓舞，她們養了一群羊，個個雪白肥美，奶奶織的雪白的羊毛衣穿在誰的身上都像白雪公主，沒有人看著能不動心。奶奶用雪白的羊毛給馬婭編製了一個搖籃，馬莎整天裏耳鬢廝磨地依偎在馬婭身邊，它的胖胖的白絨球一樣的身體柔柔地暖暖地守護著小女嬰，就像媽媽的愛，馬婭的小手透過毛茸茸的搖籃的花網撫弄著馬莎，無論是抓它的眼睛，還是撓它的嘴巴，它都安詳地貼近地任由著馬婭抓玩，隻要它在身邊，馬婭既不哭也不鬧，手舞足蹈地樂著，兩個小家夥形影不離，就像一對小母女，馬婭對著馬莎咿咿呀呀地說著，馬莎對著馬婭聚精會神地看著，她們在交流，在表達，睡覺的時候馬莎乖乖地趴在馬婭的搖籃邊上，馬婭緊緊地靠著馬莎的暖呼呼的身體才可以入睡，隻要馬莎一動馬婭就會醒來，於是，馬婭醒來之前馬莎從來都沒有動過一次。如果有誰試圖侵害馬婭，馬莎就會變成一隻憤怒的小狼，抵著腦袋做殊死拚搏。
感謝上帝派來了這樣一位純潔的天使和馬婭相伴著長大。
馬婭很喜歡喝小羊馬莎的鮮奶，滿月時她就又白又胖，體重整整長了10斤。過百歲的那一天，兩個奶奶抱著馬婭牽著馬莎，一大清早就上路了，她們要到鎮子上去照相，令人難以相信的是，這個玩具一樣的小鎮上竟然有一家照相館，使用的是很先進的一架德國製造的大型手捏氣囊式照相機。
來到鎮上才知道，姨奶和奶奶在這方圓幾裏已經是個名人了，她們的羊奶和奶製品以及其他產品的優質信譽得到了人們的讚美和信任，她們一行出現在鎮上的每一個地方都迎來了熱情的笑臉、殷勤的接待和真誠的讚美，這是她們始料不及的。照相的師傅驚訝馬婭和馬莎的美麗，更為這一對絕配的靈性而振奮，他爭得了奶奶的同意之後，免費為馬婭和馬莎拍了許多大照片，他要擺到櫥窗裏展示，他憑著專業直覺說，這些美麗的照片會把全鎮的人都招來，他的生意一定會火起來，恐怕這個小店要排起長隊來的。
一周後，姨奶過來取照片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在小照相館門前聚集著一大群人，近前來得知師傅的先見應驗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擠在櫥窗前看照片，門前排著長龍似的隊伍等著拍照，平日裏小鎮冷冷清清猶如空巷，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多的人突然湧出，就像從地底下長出來的龍牙人似的。
照片拍的美極了，馬婭或神態嬌憨或靈秀調皮，歐式大眼睛配著微翹的小嘴巴還有希臘式的鼻子，人們想象中的天使就是這個樣子。馬莎長著同樣清純的藍眼睛，和同樣美麗的麵孔，雖然它是一隻小羊，可是，照片中的兩張麵孔卻有著如此相像之處，都是那樣的感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