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婚禮在愉快而忙碌的準備之中，哥哥妹妹沒變，可是感覺變了。
興奮、激動是主旋律，不斷升級的興奮、激動已經不滿足於隻是賞心悅目，而是渴望觸摸。可是，奶奶也在興奮與激動之中，奶奶的興奮、激動不斷升級的表現就是不停地親手教給他們做事情，讓兩個準新人不得空閑。
奶奶親手製作八月十五的月餅，用玫瑰油和麵，玫瑰花醬做餡兒，做出玫瑰花型的玫瑰紅色的月餅，由內而外地透著沁人心脾的玫瑰香氣，真是一絕。如果進入市場，一定是供不應求的名牌食品。
奶奶說在今年這個特殊的中秋節，要把這手絕活毫不保留地教給兩兄妹。
奶奶帶著倆兄妹從采摘玫瑰花開始，到蒸成精油、磨成花粉、醃成花醬……然後再從和麵開始……。
中秋節這一天，差不多剛過零點奶奶就起床了，奶奶對著鏡子把自己銀色的發髻梳理的一絲不苟，從鏡子裏，奶奶看見了爺爺，爺爺正笑容可掬地往奶奶的發髻上插玫瑰花。奶奶笑著對爺爺說：“我都快80歲了，不能再戴花了。“爺爺像小男孩一樣任性地吻著奶奶，非要插上不可。“吉兒，你永遠是我最美的新娘。““伯軒，今天馬婭將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祝福他們吧。他們成親之後，我就去找你，我們也團聚再也不分離了。““好啊，我等這一天已經好久了。“奶奶高興地摸著爺爺修長的手指，可是，卻什麼也沒有，隻有空空的鏡子中空空的花盆，裏麵有半株再也沒有發芽的幹枯的鳳尾竹。
奶奶稍有些惆悵，但是想到這一天要做的太多的事情，顧不得更多，便打開了自己床底下緊鎖著的樟木箱子，裏麵有自己留給孫女的婚紗和爺爺留給孫女婿的白色西裝婚禮服。奶奶打開箱子，一股濃烈的樟木的香氣彌漫開來，聞著好舒服啊。
黎明帶著溫濕的露珠來臨了，像是保濕的秀麵也像淚珠兒。奶奶走出房間時，發現李諾已經把院子打掃的幹幹淨淨，馬婭也把大把的紅玫瑰插在大花瓶裏，清晨中洋溢著西施浣紗的曆史淒美。
“奶奶早。“
“孩子們早，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好。“
“今天是你們的好日子，老天都高興的滿麵金光，看看這太陽，早上像中午一樣。“倆孩子很喜歡聽奶奶的絮叨，奶奶也就順著心情嘮叨起來。
“我們早一點動手開始做月餅，月亮出來的時候吃新鮮的，好好吃吆。“奶奶逗趣地說。
“好，太好了，我們把準備工作全都做好了，隻等著您發令呐。“李諾說。
奶奶一邊教倆兄妹手藝一邊繞有興致地聊天說：“你們倆小時候打架的事情還記得嗎？““我可不敢和她打架，她這麼厲害。“李諾趕緊退後一步說。“我記得，是你先惹我的。“馬婭厲害地說。“我才不厲害呐，是你淘氣，小……。“馬婭差一點脫口而出哥哥的乳名。“小狗子。“李諾自己接上了話茬調侃著。“那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前世。“倆兄妹感慨著。
“你們倆這叫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多麼美好的回憶。現在你們倆訂婚了，可是，聽奶奶說，即便是結婚了，你們暫時也不能住在一起。“奶奶停頓了一下。兩個孩子有些害羞，誰都沒有抬頭，等待著奶奶的下文。“諾兒陪著馬婭，你們必須走出大山，出去找到馬婭的父親和外公外婆，還有一些表兄弟姐妹。還有，你母親存放在北京老宅裏的信件和照片。你爺爺曾經求朋友到蘇聯發尋人啟示，還沒有得到回信你爺爺就走了，所以，你們必須走出去把這些情況落實一下。如果馬婭懷孕了或者你們有了孩子，這些事情就沒有辦法去做了。另外你們也不能永遠住在大山裏，必須走出去，到外麵世界去過正常人的生活。所以，你們千萬不能在什麼事情都沒有開始的時候，就早早地被孩子束縛住了，那樣不僅剝奪了你們自己的幸福，也剝奪了孩子的幸福。“奶奶說的很慢，盡量讓倆孩子聽得明白，理解的準確。
馬婭放下了手裏正在捏製的麵餅，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她的眼角有些濕潤，可是，沒有想到這一擦竟然勾出了想哭的情緒，眼淚順勢流了出來。李諾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兒，取來一條幹淨的白毛巾給妹妹擦眼淚。
馬婭想起了這些不能不讓她傷心的家事。不用奶奶囑咐她也知道應該怎樣做，隻是這一個月來被青春期萌動的衝擊波給搞糊塗了，竟然忙起了個人情感的瑣事，怪不得聖母會沉下臉來不高興，馬婭生自己的氣，恨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庸俗墮落？！
馬婭不吭聲，回到自己的屋子裏，拿出金像呆呆地看著，那道血痕已經黯淡變色，因為沒有玻璃可換，便隻能保存著破裂的原狀。聖母以自戕的方式要啟示的是什麼呢？
馬婭心裏很亂，她理不出頭緒，一種深深的自責在刺痛著自己的神經，連日來訂婚的喜悅一掃而光，她感覺到了肩膀上的壓力，很重很重的壓力，看不見前方是什麼，但是知道前方的路非常遙遠非常曲折。曾經有過一個時期，馬婭總是讓哥哥陪伴著她爬上一座座山頂，在山頭眺望遠方，她希望能看見山外的路和景，可是，沒有一條路沒有一片海，有的隻是綿綿無盡的大山和森林。馬婭放棄了尋父的念頭，默默地守候著奶奶，一過就是十幾年。
奶奶，馬婭想到了奶奶。是奶奶把自己撫養長大，如果離開這裏，奶奶怎麼辦？奶奶年齡大了，腿又不好使，靠著拐棍走路都越發的困難了，就算是哥哥能給背出去，奶奶也是一定不肯的。想到這裏，馬婭突然心裏亮了，她覺得剛才還沉重的問題一下子輕鬆簡單了，不走了，我要在山裏守著奶奶過一輩子，什麼尋父尋母的，都不重要，沒有父母我也長大了，重要的是我的奶奶，有了奶奶才有了我的今日，我要保護奶奶，不離開奶奶，哥哥也會同意的。
打定主意後，馬婭不再傷心，她吻了一下聖母金像，然後收好，就在這時，馬婭突然失手，金像掉到了地上，玻璃順著原來的裂縫開花一樣的炸開，碎渣像噴濺的火花，四處飛散。哦，太誇張了，馬婭一下子愣住了，她像“天鵝之死“時那樣，猛然張開雙臂像翅膀一樣彎曲著，踮起腳尖，低下長長的脖頸看著自戕的聖母。
奶奶和哥哥聞聲趕來，馬婭依然僵在那裏。哥哥走到馬婭跟前想扶她一把，伸了伸手卻沒有敢觸碰。哥哥看了奶奶一眼，便蹲下來，小小心心地把鑲在裏麵的金像取出來，交給奶奶，又仔仔細細地把金框擦好，一並交給了奶奶。哥哥再一次蹲下來，收拾打碎的玻璃，不讓它留下一點隱患。
“好孩子，過來，到奶奶這裏。“奶奶對僵立著的馬婭說。
馬婭緩緩地站定，順從地走了過去，把臉伏在奶奶的腿上，奶奶撫摸著孫女栗色的卷發，心疼的胸骨哢哢作響。
“奶奶，我不離開你。“馬婭沒有抬頭，捂著聲音哽咽著說。
“傻孩子，奶奶好好的在這裏等著你們回來。“奶奶說。
“不，我不走。“馬婭固執地嘟囔了一句。
“不行，你不能這麼任性，結婚之後立即啟程，一天都不能耽擱。“奶奶嚴厲起來，語氣果斷地說，像這樣的口氣奶奶不常使用，一旦使用了就是板上釘釘，說一不二了。“我給你們積攢了一大筆錢，足夠路上使用的。“奶奶又緩和了口氣。
“奶奶，我背你出去，我有的是力氣，一定能把您背出去，咱們三個人一起走，我們是一家人，要生在一起死在一塊。“李諾手裏拿著玻璃渣，誠懇地抬頭看著奶奶說，奶奶相信，這個憨厚的小夥子一定能做到，可是，奶奶又怎麼能做到呢？
“傻孩子，你是為這件事情傷心嗎？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寶貝，來，到奶奶房間，看看奶奶給你的婚紗。諾兒，你不要過來，新郎在婚禮之前是不能看見婚紗的。“奶奶努力輕鬆地說。
“為什麼？“李諾傻傻地問。
“因為婚紗是聖母賜給新娘的聖衣，一個女人一生中隻能穿一次，一個男人一生中也隻能看自己的新娘穿一次。這是上帝的立約。夫妻婚姻是上帝準許的，人必須忠於。隻要新郎看見了穿著婚紗的新娘，一生一世就不能分開了。“奶奶嚴肅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