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1 / 3)

第十六章

從下火車的那一時刻起,馬婭就覺得自己來過這裏,不管是街道樓房還是花草樹木,馬婭都非常熟悉,尤其廣場對麵車站旁邊的那個商店裏賣食品的營業員,讓馬婭覺得十分驚奇,分明就是小辛的媽媽,她兩眼直盯盯地看著那個人,很想上前打個招呼,羞怯與內向讓她沒有冒失,隻好遠遠地看著。

他們在前門賓館住了下來,白楊顯然和這裏的經理很熟,所以根本沒要證件就給他們開了一個套房。

到了晚上,白楊說他睡外間會客室裏的沙發,馬婭睡裏間臥室的雙人大床,馬婭不肯她要睡沙發,讓首長睡臥室,白楊說,既然你都叫首長了,那就服從命令。馬婭隻好服從了。

他們分頭使用了衛生間和浴室之後,便各自鋪好了自己的被褥,道了晚安。按照計劃,明天要起早乘車去尋找老宅,所以就“早點睡吧。“

賓館裏的中央空調不太靈活,溫度高的就像炎炎夏日,不穿衣服都淌汗。馬婭熱極了,她看了看已經關了燈的會客室,便隻穿著短衣短褲,躺到床上,關好了燈。大概沒有五分鍾的時間,就聽見白楊“踢踢踏踏“地向臥室走來,他沒有放輕腳步聲而是自然大方像白日裏在辦公室一樣。

他沒有說話,而是徑直走向床的另一邊,把自己手中抱著的枕頭擺上,倒身就躺下了。好像夢遊似的。他們的房間在高層,對麵沒有建築,所以睡前馬婭嫌太熱,沒有拉上窗簾。七月十五的月亮剛好停在她的窗前,照得屋子裏藍幽幽的,萬般事物清晰可見,隻是沒有色彩。馬婭搞不清怎麼回事,隻是傻傻地看著,緊緊地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一點。

“沙發太窄,會客室太熱,不好睡。嗯,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他像個父親那樣的嘟囔了這麼一句,兩手向頭頂一搭,便直挺挺地躺著睡著了。

他真的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身體一動也不動,直直地仰躺著。

馬婭漸漸緩了過來,她偷偷地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悄悄地舒了一口氣,微微的側了一下身子,向他窺視著: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不錯,就是經常穿的那種,還有,穿著一條……,看不清楚,馬婭覺得心裏很慌,月光如水,但是卻不是鏡子也不是電燈,大意上看,什麼都很清楚,具體辨認,卻又是什麼也看不清楚,而且越想看清越看不清,尤其近在眼前的陌生事物,更是捉弄人一樣的似是而非。

月光鬼影,馬婭真是見了鬼了,她看見一個影子在蛹動,直直地挺立著,一動一動的,就像一個埋伏的暗哨在悄悄地挺進敵人的碉堡。她想看清楚,卻反而模糊起來,莫非是自己的幻覺?馬婭再使勁注目,還是在是與不是之間,聽著他漸漸沉睡的呼吸,馬婭卻完全沒有了睡意,這個曾經誘惑過夏娃的蛇,這個被上帝打入地獄的撒旦,趁著月圓時節又溜了出來,尋找瑪利亞進行挑釁,據說他與上帝打了一個賭,要在瑪利亞身上下一個大賭注,賭上帝與撒旦誰能贏。

朦朦朧朧的月光下,那個誘惑物還在跳動著,它好像在召喚著馬婭過去,再過去一點,再近點就看清楚了。馬婭受到了引誘,她坐了起來,把身體湊上前去,想看個仔細。可是,距離阻礙了她的身體姿勢向前傾斜的最大角度,要想弄清問題,隻有伸出手去摸一摸,撒旦在支配著她,告訴她“伸出手,“告訴她“摸一摸。“

馬婭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剛一碰到那個東西,白楊說話了,聲音不大,也不生硬,就像對待一個頑皮的孩子。“往哪兒摸,睡覺。“馬婭嚇壞了,就像驚雷炸頂,她突然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流汗,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如同泡在熱水鍋裏,她想逃跑,想大叫,想使勁地在地上縮成一團,大聲地哭,可是,都不成,白楊好像在說夢話,身體沒有一點變動,還是那麼僵僵的直直的仰躺著,一絲都不動,呼吸帶著輕微的鼾聲,馬婭就像是在做夢,是自己做的一個噩夢。撒旦是被嚇跑了,跑得一溜煙,一秒鍾之內蹤影皆無。

馬婭知道不是夢,巨大的羞恥感像一條巨蛇,一圈一圈地纏繞著她,讓她透不過氣來,就要窒息而死了,馬婭開始為自己悲傷,為什麼會抵禦不住誘惑,做出這等可恥的行為呢?太丟人了,明天怎麼見人,怎樣和他麵對?太陽一定會升起,我還一定要活到明天嗎?馬婭的眼淚小河似的流淌著,流出來的全是屈辱和失敗,上帝,您懲罰我吧,最好讓我看不到明天。

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馬婭不知道,這些都由上帝做主。一覺醒來,太陽已經靠近窗口,使勁地穿透金絲絨紫色窗簾,把它的金光擠進屋子裏,但是,窗簾太厚重,盡管光很強,屋子裏卻很暗,所以馬婭會睡到這麼晚。她趕緊四下光顧,漂亮的大床上隻有自己一人,身上蓋著雪白的毛巾。

馬婭的意識很快清晰了,她記得很清楚,昨天夜裏沒有拉上窗簾,她不會記錯,月光下直立的鬼影帶給她的恐懼和噩夢。她立刻坐起,看見白楊躺在會客室的沙發上看一張很大的北京地圖,茶幾上擺放著早點。

馬婭恍惚了,也許是……?或許不是……?她猜測是自己做了一個不舒服的夢,夢見了伊甸園裏的事件。不管是什麼,當務之急是趕快穿好衣服。馬婭想著就一骨碌地跳下床,用訓練有素的軍人速度穿好了衣褲。白楊聽見了聲音,他放下手中的地圖走進臥室,一邊拉開窗簾一邊滿麵親切地問候著:“早上好,睡得真香,已經9點鍾了。“

馬婭滿麵羞色,背對著白楊,一邊收拾著一邊囁喏著:“早上好。對不起,我睡過了,耽誤事情了嗎?“

“沒有,我們出來沒什麼早晚時間限製,要以逸待勞,休息好是第一。“白楊以慣有的口氣說。“洗漱吧,早點我都買好了。“

馬婭沒有感覺到別扭,一切照常,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白楊在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來北京的任務當中,查地圖,畫線路,打電話詢問,就像在策劃和指揮一場戰鬥,馬婭則不然,她有些消沉,說不明白的那種昏昏沉沉,就像被催眠了。

白楊從小成長在北京,16歲當兵去了南方,他對北京還是很熟悉的。找老宅所在地並不困難,但也頗費了一番周折,當他們輾轉乘車,找到老宅的時候,一看就傻了,一棟離群索居的老式四合院住宅,被高高的鐵柵欄圍著,門口掛著一塊寫著紅字的大牌子:老幹部活動中心。他們仔細核對了一下地址,沒錯,可是大門緊鎖,旁邊有一個傳達室,也是靜悄悄的沒有人值班。眼看著天色漸晚,夕陽下沉的很快,他們隻好打道回府,第二天再做打算。

白楊說先回賓館打電話,聯係熟人,搞清“老幹部活動中心“的情況,然後再出去吃飯。馬婭很感動,白楊為了自己的事情奔波忙碌,累了一天,連晚飯都顧不上吃,於是,她趁著白楊打電話的時間,一個人跑出去想買一些好吃的東西回來當晚餐,也算是對白楊表達一點感謝之情。

馬婭在大街上躑躅著,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上街,麵對車水馬龍的街景,她一下子傻住了,人流像電影裏的快鏡頭在她的眼前飛速晃動,搞的她眼花繚亂,她不敢走遠,隻好在賓館門前四下環顧,看見了霓虹燈閃亮的“稻香村食品商店“,她便輕輕地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就像劉姥姥走進大觀園,馬婭第一次看見如此豐富的商店和商品,可是,當她走到櫃台前麵想買香腸的時候,卻恐慌起來,她的手在口袋裏捏住錢發抖,幾次也不敢伸向櫃台。嘴巴僵硬著,不知道該怎樣說話,腦子裏一個詞都沒有,暈乎乎的,耳朵裏一片車輪碰撞鐵軌的聲音,心跳的就像被他抓住了手。兩個售貨員在咬耳朵聊天,聊的熱火朝天,根本不理會櫃台前發生了什麼,其中一個瞟了馬婭一眼,這讓馬婭更是驚惶失措,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了商店,什麼也沒有買成。

馬婭回到了房間,白楊還在打電話,看見馬婭進屋,他急忙結束了電話,興奮地對馬婭說:“一切都解決了,聯係上了‘老幹部活動中心‘的主任,明天上午10點鍾他去等我們。我沒有告訴他們我們要做什麼,隻是說看看活動情況,到時候再隨機應變。“馬婭沉默著,坐在沙發上發呆,她很生自己的氣,譴責自己的無能,假如自己不那麼笨,買回來一些好吃的東西,擺滿了一桌子,那該是多麼快樂的情景,可現在,白白浪費了時間,什麼也沒有做成。白楊沒有注意到馬婭的情緒變化,他沉浸在自己的快樂當中,一邊洗臉一邊大聲說著:“餓了吧,快點收拾一下,我帶你出去吃飯。在北京的這些日子,我要讓你不重樣的吃遍北京的名小吃,有都一處燒賣、全聚德烤鴨、東來順涮羊肉……,多去啦,今天晚上咱們去吃北京飯店的大餐,怎麼樣?“白楊興致勃勃,馬婭卻灰溜溜的,這一會兒的功夫,她就做了一回劉姥姥,強烈的自卑感讓她覺得非常沮喪。她隻是默默地服從著,更不想多講話了。

他們梳洗打扮了一下,整整齊齊地穿好了軍裝,白楊為馬婭正了帽子。在那個年代,最美的服裝,最特殊的服裝,最受人尊敬的服裝,所有形容服裝的最好的詞彙,就是軍裝了。人民解放軍作為最可愛的人的至高無上的特殊地位讓軍裝成了最靚麗的名牌時裝,這叫******牌,遠遠地蓋過歐洲的什麼愷撒、阿曼妮、迪奧、香奈爾了。不分男女老幼,誰穿了都好看,看不出來誰大誰小,隻要穿上這種軍裝,就是最美麗的人。

北京飯店的招牌就足夠讓國人仰為觀止了,如果說希望到天安門城樓站一站是國人的夢想,那麼敢於希望到北京飯店看一看的國人就隻能是極少數的狂想症人了。馬婭並不知道這個統計,也不知道北京飯店意味著什麼,當高大的門廳和彬彬有禮的門童出現在眼前時,一時間她倒錯了時空,她一點也沒有異樣的感覺,她認識那個帥氣的門童,更認識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她變成了奶奶的格格,回到了宮廷的年代。她覺得自己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興奮,真正的叫做心花怒放。她兩眼放光,麵頰緋紅,腳步輕盈,動作舒緩,天生一個高貴的公主。軍帽上的那個紅光閃閃的五角星輝映著她的桃花似的麵容和不可思議的神秘的藍眼睛。

白楊也如魚得水般的開心愉悅,他駕輕就熟地享受著服務,兩個人滿麵喜色,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他們用去了整整兩個小時,出來之後,白楊帶著馬婭沿著長安街散步,他告訴馬婭,這是目前世界上最寬最美的一條大道,這是他的父親告訴他的,他也自豪地告訴馬婭。馬婭當真,他說的所有的話她都當真。馬婭開始崇拜他了,對比自己連香腸都買不回來的丟人的經曆,馬婭知道自己在城市裏生存是離不開白楊了,雖然這個事實讓她很不開心,但是也不是怎麼太難過。

回賓館的時候已經接近半夜,因為開心他們毫無倦意,洗漱之後便相擁著坐在沙發上看那個黑白電視,效果很不好,熙熙攘攘的雪花點把漂亮的演員扭曲的很滑稽,他們借著這份喧鬧做掩飾,越來越緊地擁抱著,突然,白楊把馬婭像孩子那樣抱進了懷裏,他俯下頭正對著馬婭的麵孔,他的眼睛像北極星一樣閃動著刺目的光芒,卻失神地看著馬婭的因為緊張而發出紅色閃光的藍眼睛,他在做著痛苦的掙紮,幾乎要把自己撕裂了。

他沒有戰勝自己,他的嘴唇壓在了馬婭的唇上,嘴唇是開啟幸福大門的鑰匙,一旦打開了,幸福就會像春風一樣吹綠每一片枯葉。馬婭是一個正置青春期的朝氣蓬勃的美麗的女孩兒,她不會拒絕春風的沐浴。這是她的也是他的初吻,他們無師自通,成績都是優秀,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不是一個年輕的軍人能夠控製的局麵,誰都控製不了。

當處女的鮮血帶著少女的嬌羞款款而來時,年輕的軍官拿出了戰場上子彈上膛千鈞一發的反應,迅速抓起自己的白襯衫接住了,眼看著雪白的經緯一絲絲快速浸染著,差不多染紅了半團衣服。這團紅色是那樣的鮮豔刺目,靜靜地安臥著,像一朵被撕碎的櫻粟花。

這一刻,白楊腦子裏異常清醒,那團沉靜的血漿逐漸凝成了兩個鮮紅的血字:責任。他沒有繼續,他冷靜地把握住了自己的衝動,雙手捧起這團神聖的哈達,小小心心地放在枕頭上,然後,他倒了一杯開水,遞給馬婭,輕聲地說:“別緊張,喝點水,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白楊在尋找合適的詞句,找到了,他伏在馬婭的嘴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說:“我的新娘。“

這一刻,馬婭的頭腦也非常清晰,她讀過《苔絲》,讀過《紅字》,讀過瑪絲洛娃,波伏娃,她懂得這團紅色對自己的意義,當一股熱流穿過自己身體的時候,她在驚悚中看著離開自己婀娜而去的處女的身姿,一瞬間,她覺得悲傷,難道這就意味著一個人生階段的結束瑪?難道自己再也不是少女了嗎?對這個問題的恐懼令她覺得悲傷。當溫柔的王子悄悄地在他的耳邊說“我的新娘“的時候,她淚眼婆娑地笑了,她覺得幸福,一種獻身精神鼓舞著她,這難道不是鮮血換來的幸福嗎?

這是清白的證明和處女的使命。她把這個問題看得很嚴肅。

白楊也很嚴肅,他小心謹慎地對待這個問題,他告訴驚慌中的自己這不是傷害,他對失措的自己發誓絕不會對心愛的人造成任何傷害。於是,他采取了唯一的不會有後果的辦法,這不是一個高明的辦法,它保證了結果卻忽視了過程,過程屬於精神,對過程的疏忽就是對精神的傷害,這個傷害是無形的卻是深刻的。

初嚐了伊甸果的兩個戀人溺水愛河之中,馬婭感受的卻是痛苦。因為白楊對過程的謹慎,她完全處於被動之中,像一根木頭,她不知道該做什麼,彭湃的激情像地心的岩漿,在壓抑中湧動著,一萬度的高溫卻必須表現出岩石般的冷靜。這種反差和衝撞是痛苦的。

第二天,他們以不一樣的心情又一次來到了老宅舊址,主任是一位中年婦女,她很熱情地等在門口,一見麵便自我介紹說,她曾經也是軍人,是軍隊轉業的幹部。她帶著兩位年輕英俊的軍人參觀活動中心,在像孩子一樣玩耍的老幹部們麵前還真是個顯示哪。她沒有弄清倆人的身份,僅憑著軍裝就熱心的糊塗起來,從頭至尾的介紹著。他們哪裏有心思聽她介紹什麼工作,白楊用耳朵應酬著,眼睛卻在緊張地搜尋著,馬婭徑自地走著,來到了藏信的屋子。這裏已經變成了象棋室,靠門的牆角,站立著一個看起來就很厚重的足有兩米高的大櫃子,像一位古代武士凜然不可侵犯地守衛著他的地盤。按照母親所說,就在這個櫃子的下麵。馬婭驚愕地看著大立櫃,隻差沒有喊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