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頤和園沒有奶奶說的那麼好,風景凋敝,秀色蒙塵,可是在奶奶的故事裏,充滿了浪漫和思戀。馬婭覺得自己千百次的在這裏流連過,孔橋邊、長廊下,通往萬壽山的蜿蜒小路上,花叢裏,樹蔭下,處處都可以看見自己的影子,我是誰?馬婭對著自己的影子問,為什麼我能確定自己來過頤和園呢?馬婭順著長廊走著,心中滿是愉悅,她甚至看見自己穿著格格的旗袍,她不用仰頭就能說出來上麵的圖畫是什麼典故,有什麼題詩,還沒有穿過樹叢,就知道綠茵掩映處是一個六角小亭子,上麵有一首詩。為了考察自己對頤和園的先知,馬婭讓白楊隨便找地方測試她,白楊不止一次地來過頤和園,馬婭是千真萬確的第一次,還沒有登上萬壽山,於是白楊就指著萬壽山上的萬壽亭,讓馬婭先說說裏麵的結構和細節。馬婭一一指出,如數家珍,白楊驚呆了,像不認識似的看著他的馬婭,如果不是他的女朋友,他是絕對不會相信她沒有來過,眼前的事實盡管太不可思議,畢竟就是事實,這簡直就是對辯證唯物主義的背叛。
馬婭自己也吃驚,得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自從進了北京,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處處皆是,也許是母親記憶的遺傳?難道記憶也能夠遺傳嗎?母親什麼樣?都說媽媽漂亮,是北大的學生,馬婭想提出去北大看看,剛一產生念頭,北大的圖景就一一再現出來,像放電影似的,馬婭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就坐在未名湖畔,馬婭驚異地看著眼前的幻景,這圖景就在自己的眼前,像幻燈片一樣,四四方方,色彩鮮豔,生動明亮,有色無聲地展現著,太神奇了,馬婭想對白楊描述,又怕他不信,是啊,他眼睛看不見怎麼會相信這樣荒謬的事情呢?可這的確是事實,眼見的事實,為什麼同樣的世界會發生不同事實,理論上能解釋的通嗎?分開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就可以成立嗎?
她哪裏都不想去了,她想去看馬諾。白楊聯係好了之後,訂好了兩張第二天晚上去沈陽的軟臥火車票。
吃過烤鴨之後,白楊把馬婭送回賓館,自己托詞出去辦事回了一趟家,住了一個晚上,對父母編了一套可信的謊言,第二天清晨回到了賓館。
馬婭還沒有起床,白楊拿著鑰匙開了房門,他像戀愛中的每一個男人一樣,把溫暖的手伸進被窩,暖暖地愛著,用溫情的嘴唇吻醒睡眠,把惺忪的愛人朝氣蓬勃地送進燦爛輝煌的朝霞裏。
在兩個熱戀中的人的心目中,最美的風景永遠是沒有任何景觀的兩個人的世界。他們連早飯都不想吃,就那麼粘著。
去沈陽的火車隻有一夜的旅程,這一夜他們都在沉默,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還是車輪和鐵軌之間的切點在“咯喳咯喳“地響著。火車在穿越黑夜,似乎在駛向北極,越來越黑越來越冷,馬婭在薄薄的毛毯裏縮成了一團。
白楊從櫃櫥裏把被子拿出來,輕輕地蓋在馬婭身上,然後他坐在馬婭的鋪邊,將手放在馬婭的身上,好像有話要說,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又回到了自己的鋪上。
天剛蒙蒙亮,廣播喇叭就把乘客們全都叫醒了,準備下車,終點站沈陽就要到了。
軟臥車廂裏的乘客不多,洗漱很方便,他們從從容容地洗漱之後,去餐車用了早餐,然後雙雙站在車窗前麵看著徐徐進站的列車一一閃過的路牌、站景。
他們倆從外貌到氣質都很出色,混跡人堆裏是藏不住的,順著人流走回頭率是百分之百,逆著人流走盯視率更是百分之百。一走出車廂就聽見了喊聲:“白主任--“隨著喊聲遠遠地跑過來兩位軍人,一男一女,跑到近前,男的向白主任敬禮問好,自我介紹是司機小劉,很專業地把他們手裏的提包接了過去。女的則像小妹妹似的衝過來,如果不是白楊機敏地用雙手接住了她的雙手,她差一點撲進白主任的懷裏。“你可來了,我昨晚一夜沒睡,今早天沒亮我們就過來了。“她嘰嘰喳喳地說著。白楊趕緊地說著:“謝謝,謝謝,是誰告訴你的?我不讓接站來的,這個王主任就是嘴快。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馬婭,機要秘書。這位是……是機要幹事,叫朱玉。“
馬婭本想伸出手去,但是這位穿著幹部服裝的幹事不屑於和穿著士兵服的秘書握手,她十分不友好地看了馬婭一眼,這一眼帶著冷颼颼的寒光,一瞬間閃過,就像鋒利的刀刃在馬婭的臉上劃了一道血口一樣。馬婭有些驚惶,她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位刺客,為什麼一見麵就像有著血海深仇似的?
馬婭本能地縮回右手,抱在左拳之內,有些尷尬地站著。白楊沒加理會,跟著司機小劉向出口走去,這位幹事拉著白楊的胳膊,邊說邊走,後麵跟著馬婭,懵裏懵懂,有好幾次,她都想轉頭向另外一個方向走掉,但是都止住了,因為自己是一個軍人,不能任性,何況,自己的目的是找哥哥,還沒有見到哥哥,怎麼能半途而廢呢?和他親熱的那個幹事****什麼事?大不了我離開,還回我的山裏,這樣最好。
馬婭跟自己賭氣地走著,走著走著就迷失了,再看前麵,找不到白楊和兩個接站人的影子,馬婭停住了,她四下張望著,不是尋找他們,而是尋找一種神秘的跟隨著自己的感覺。當她把頭轉向後麵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飛跑的影子,身穿黑色的典雅奢華的貴族長裙,戴著一頂黑色的花邊帽,跑到鐵軌旁邊,跪下身體,把雪白的脖頸放在切點上……
馬婭驚呆了,她想跑過去救人,可是,兩腿像被魔咒定住了,一點也動彈不得,想叫喊,舌頭也被下了咒語,她呆若木雞地立在那裏,呆若木雞。
白楊回過頭來沒有看見馬婭,他立刻撒開朱玉的手向後尋找,看見了呆若木雞的馬婭。“你怎麼了?“白楊急忙詢問。
馬婭不能反應,她還在看著那個臥在鐵軌上的脖頸,麵部表情非常驚恐。
“你怎麼了?“白楊抓住她指著前方的手問。
“啊,啊。“馬婭緩過了一口氣,眼前的情景消失了,沒有了臥軌的人,也沒有了驚恐的場麵,隻有一輛進了站的火車在那裏重重的喘息。
白楊順著她的眼神看著,又問了一句。“發生什麼事情了?“
馬婭知道出現了幻覺,搖了搖頭,想抬腳走步,可是,兩腿完全不聽使喚,就像不是自己的腿一樣。她彎下腰嚐試了一下,還是不行,邁不動步子,大腦支配不了腿腳,一點感覺都沒有。
“怎麼了?腳崴了?“白楊蹲下來動了動她的腿腳。
“不知道,走不了路了。“馬婭說,她沒有哭,因為並不痛。
朱玉和小劉趕了過來,她還是那樣風風火火地說:“怎麼了?怎麼了?腳脖子崴了?“說著也蹲下來幫助白楊去弄馬婭的腿。
馬婭直直地站著,沒有反應,她的大腦好像也突然癱瘓了,使不上勁。
“動動看看,好了沒有?“白楊說。
“沒有。“馬婭還是無法挪動腳步。
眼看著站台上的乘客都走光了,小劉說:“我背著她走吧。“說著就把提包交給朱玉,蹲下了身子。
“不用,我來背。“白楊果斷地弓下背,把馬婭背了起來。
“這怎麼行?快點放下,叫小劉背。“朱玉大呼小叫的跟著喊。小劉也執意地要替首長解難。
“不用,我能行。“白楊背著馬婭走的很快,很自然。
朱玉落在了後麵,她顯然的很不高興。小劉嘻笑著在她的耳邊悄悄地說:“我看出來了,他們是一對。“
“滾蛋,胡說八道。“朱玉使勁白了小劉一眼,大步追了上來。朱玉從後麵一把拉住馬婭的衣襟,對白楊大聲叫喊著:“你放下,放下。“
白楊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朱玉,緩慢而平靜地說:“你沒有看見她病了嗎?“說完轉身走去。一邊走一邊悄悄地對馬婭說:“她的父親是軍區司令,犯不上惹她。記住,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就由她去,反正咱們就待幾天,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愛你一個人。“馬婭把自己的身體更緊地貼近著白楊,白楊也把馬婭更緊地摟在自己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