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1 / 3)

第十九章

每天早上外婆都要準時的打開收音機聽新聞,她說這很重要,知道應當怎麼樣生活,不會在運動中措手不及。她被運動嚇怕了。

1977年,第一縷春風到來的時候勁頭很足,凍結了十年的寒冰都在瓦解,融化,春江花月夜,天天都有好消息。

這一天早上,外婆聽新聞的時候不相信是自己在聽,她迅速照了一下鏡子,不錯,是自己,而且是一個青春少婦。她以從未有過的聲音對著正在洗漱的馬婭大喊起來:“阿婭,快點聽新聞。“

馬婭正刷著滿嘴的白沫,從衛生間衝出來,蹲在收音機前麵,奶奶也並排蹲下,祖孫二人靜靜地聽著,然後高興的抱成了一團。

恢複高考了。這是打破堅冰的第一聲春雷。馬婭開始複習功課,外婆像當年服侍女兒考大學一樣,精心地調劑著馬婭的生活。白楊無條件地推遲了婚期,他全力支持馬婭考大學,給她找老師,準備複習資料,這成了他當時全部工作生活的重心。馬婭沒有上過學校,但是她得天獨厚,受過奶奶嚴格係統的私塾教育。她的英語水平沒有參加過考試,但是堪稱一流。文字水平嚐試過也是人皆讚歎無人能比。數理化更是功底深厚,是紮紮實實的老式教育。

馬婭有著清晰地預感,這是她醒過來開始行走的第一步。是上帝的安排,自己隻管走好就是了。

意料之中,馬婭的考試成績名列前茅,英語得了滿分。馬婭報考北京國際關係學院,這是培養外交官的地方,在打倒美帝國主義的革命運動中把美帝國主義使用的語言也一起打倒了,幾代人都不會外語。但是英語考試卻是一科,在外交學院還占有重要的一門成績,能考上者可謂鳳毛麟角,國家把希望都寄托在上海和北京兩大城市。

馬婭的考試引起了關注,麵試的時候,國際關係學院的老師都驚歎馬婭是個奇跡,她的口語對話能力比老師都好,其發音優美,帶有俄語的流暢和法語的律動,清亮悅耳,比唱歌都好聽。

外調的時候出了問題,但是,白楊從中斡旋,馬婭本身又是個軍人,更主要的是氣候適宜,階級都沒有了,還分什麼出身?

錄取通知書發下來了,直到這個時候,白楊才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此前,他是歡天喜地的嫁女兒,女兒上轎了,他才覺得嫁錯了,轎子抬走了,給自己留下一片空寂,才想起嫁走的是自己的媳婦。

婚是結不成了,馬婭要去北京讀書,白楊自己卻調到了大連,這些事情本來都是好事,但是一個月的時間就變得不再那麼令人興奮,像一件過時的毛料西裝,需要改一改才能再穿著高興。

白楊剛好30歲,在革命事業為重的年代,這種年齡未婚的男人並不稀奇,等四年,34歲就不算小了,可是白楊一點意見也沒有,他反而顯得很高興,大概男人都有結婚恐懼症吧。“這樣很好,你安心讀書,我和外婆在大連等著你,外婆身邊有我你也放心。四年的時間是很快的,你畢業之後我們就結婚。“在等待著報到的日子裏,他們天天在一起,如膠似漆,說這話的時候是一個月圓的晚上,他們在珠峰頂上觀月,興奮的高潮還在震蕩,他們在始祖狀態下合而為一,一根血脈,一顆心髒,一個完整的軀體,不用山盟海誓,誰也不能離開誰,月亮做證。

他們彼此認定為永遠忠誠白頭偕老的夫妻,沒有訂婚戒指,不是他們沒有,而是那個時代就沒有這個程序。馬婭想起了自己的訂婚戒指,那一對豪華貴氣的紅藍翡翠戒指,存放在馬諾的媽媽手裏,被泥石流淹沒了?馬婭一下子掉進了時光深淵,往事如風,“呼呼“地從麵前吹過,吹得她心亂神迷。

“我想在報到之前去一趟哈爾濱。“馬婭說。

“哈爾濱?去看馬諾?“白楊反問。

馬婭點了點頭。

“好,我陪你一起去。明天咱們就動身。還有一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馬婭靜靜地聽著。

“我想帶你去見我的父母。“白楊嚴肅地說。

“他們知道我嗎?“馬婭問。

“知道。他們很想見你。“白楊說。

馬婭點了點頭。

白楊帶著馬婭,按照準確地址很快就找到了馬諾的家。

馬諾住在一間普通民房的二樓,兩室一廳,和馬婭分到的住房一樣,應該說是相當不錯的。馬諾和他的妻子沒有上班,專門在家裏等候。

“怎麼樣?工作還滿意嗎?“白楊以首長的口吻關心地問。

“很好,很滿意,謝謝主任的關照。“馬諾的妻子馬蘭像一個戰士一樣的回答,就差立正敬禮了。馬婭端量著這個女人,個頭挺高,足有1米74,樣子長得挺秀氣,屬於上半身細瘦,下半身發育良好的體型,當兵就是被挑去打籃球的。

“好,好,滿意就好。“白楊說。他看見馬婭不解,便又加了一句說,“是我跟黑龍江軍區的林主任打了個招呼,把他們安排在軍工廠裏工作的。“

白楊輕描淡寫地說著,馬婭心裏有些別扭,事先自己一點也不知道。她看了看馬諾,哥哥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裏,傻傻的,像個被審查的對象。與當年分手時的那個意氣風發,乘上火車一心要奔向理想光明的小戰士相比,儼然如兩代人。

“哥哥,你還好嗎?“馬婭忍著眼淚問。

“嗯。“馬諾老老實實地點著頭答了一句。

“他有病了,剛出院才一周。“馬蘭說。

“什麼病?“馬婭問。

“就那個……什麼病。“馬蘭含糊著答。

馬婭立刻反應上來,她低下頭不語。

“來吧,你帶著我看看房間,讓他們倆單獨談談。“白楊對馬蘭說。

房間裏隻剩下兄妹倆,馬諾看著流淚的馬婭,神情遙遠地說:“我把你給弄丟了,還有婚紗戒指、爸爸媽媽、姐姐哥哥全都沒有了。“

“你恨我嗎?“馬婭問。

“不恨。你跟著他才能幸福,我不如他。“馬諾清醒地說。

“你知道自己得病了嗎?“馬婭問。

“知道。“

“你怎麼感覺?“

“無法睡眠。一閉上眼睛就感覺自己在向深淵裏墜落,身體失重,恐懼焦慮,一連幾周不能合眼。然後就躁狂,打人,我在犯病的時候打過馬蘭。“馬諾平靜地述說。

“馬蘭是個好人。“馬婭說。

“她在我生病最重的時候把我領回她的家,見了她的父母,並且和我結婚的。“馬諾說。

“真是善良,你要好好待她。“馬婭說。

“可是我總是想念你。你是我的未婚妻,為了當兵我拋棄了你,你不恨我嗎?“馬諾神情迷茫地說。

“不。“馬婭回答。“你認識朱玉嗎?“

“認識。她幫助我入黨提幹,可是,後來一切都亂了,這是對我的報應。“馬諾說,在他的內心深處有著很深的懺悔。同樣,在馬婭的心裏也有著很深的懺悔,懺悔自己對哥哥的背叛。

“哥哥,我找到了外婆,現在和我一起在大連生活。我考上了北京國際關係學院,下個月就去報到。“馬婭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哥哥。

“妹妹,你天生就不是凡人。“

“你怎麼打算?“

“我是俗人,隻能這樣生活。“

“不,你天性聰慧,不能自暴自棄,你也複習參加考高,好不好?你一定能夠考上。“馬婭勸哥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