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在巴黎的一周的時間裏,他們愉快地品嚐法國大餐,參觀盧浮宮,遊覽巴黎聖母院,散步於香謝麗舍大街,瘋狂購物,就是沒有***。他們並非有意克製自己,更不是出於虛偽和造作,他們切身地體會到了高出於***的享受,這是一種聖潔的美,帶著通體的舒爽和清新。
白楊孤獨地站在巴黎聖母院寥廓的大廳裏,就像迷失在原始森林中的一個空難幸存者。剛剛在五分鍾之前,他還抱著女兒興致勃勃地和家人一起流連在偉大的曆史中,白玫瑰嚷著要找姐姐,簡愛就帶著兩個花仙子一樣的小姑娘,踏著空曠的足音優美地不見了。攸忽間,他突然的被一個熟悉的人影推著轉了個身,地板太滑,沒有來得及打招呼,便滑冰似地旋轉著,轉啊轉啊,終於停下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站在了正麵大廳的中央,天廷一般的穹隆帶著強大的吸力把他的身體向上拔起,他覺得自己正在離地,他不得不下意識的張開雙臂,就像鳥兒展開翅膀那樣。他抬著頭癡癡地看著莊嚴肅穆的神聖建築,腦子裏一片麻木,那個熟悉的人影就在他的頭頂上方,用含混不清的發音努力地表達著什麼。
白楊確信自己是一個唯物主義者,更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他是男人,既不幻想更不產生幻覺。當他看見那個正在控製自己的力量是個沒有實體的虛幻的影像時,他想掙脫自己的意識,可是,他的頭很疼,一些恍惚著的不生根的怪異形影圍繞在身邊,像是立體電影。他告訴自己,是《巴黎聖母院》這部小說引出的聯想,為了今天的參觀,為了在參觀的時候給女兒講解更多的故事,昨天晚上他又一次閱讀了這部喜歡的作品,而且是又一次愛不釋手一氣嗬成。“一定是看小說熬了個通宵缺少睡眠引起的精神恍惚。”他這樣對自己解釋。“打起精神就會好的。”白楊握緊雙拳,使勁將展開的雙臂收回,堅強地站穩了。
“您好嗎?珈西莫多先生。”雖然看不見臉孔,但是他知道那是伽西莫多,於是他就首先打了招呼。這個鍾樓怪人正一臉虔誠地看著他,嘰裏咕嚕地要和他探討一些問題。頭頂上方的巨大吸力越來越強,白楊無助地伸著手臂希望抓住一個定位的固體,珈西莫多問他哪裏不舒服,並伸出了一雙毛茸茸的大手。順著這雙,咦,白楊看見的不是想象中的長臂猿一樣的手,而是一雙修長白皙經過知識雕琢的手,他驚異地抬起頭來,發現在珈西莫多醜陋的麵孔後麵有一張英俊少年的嬌好麵容,誰都認識那是丘比特。
“您是珈西莫多先生嗎?”“當然。我就是珈西莫多。”口齒清晰聲音圓潤。白楊搖了搖頭,似乎是被外力抓著腦袋搖的。“為什麼要戴著那樣一張醜陋的麵具呢?”“混跡人間的天使都要戴著這樣的麵具。”“這倒是第一次聽說。”白楊迅速地在頭腦中搜尋著這樣的形象天使,可是沒有,自己身邊熟悉的人都是健康漂亮,尤其自己的家人朋友幾乎都是美麗英俊的天使形象。“為什麼這樣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要放在一個醜八怪身上去演繹呢?隻是為了增加悲劇效果嗎?”“戴著醜陋麵具或者畸形身體的天使,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懂得風花雪月,沒有性需要。由此生發出來的愛情超凡脫俗,讓世俗之人在閱讀中因欲望的失落而痛苦,又因精神的滿足而禮讚。於是醜變成了美。”“珈西莫多為一份沒有性的愛情而死,他變成了天使。由凡人到天使就這麼簡單嗎?”“是的,就是這麼簡單,承載起一份沒有性的愛情。”
“爸爸——爸爸在這裏。”當女兒歡叫著將家人全都圍攏過來時,白楊還在癡癡地看著高大的穹頂。馬婭怪異地微笑著在他的頭頂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走了。”她的纖纖手指像彈奏鋼琴似的在白楊柔亮厚密的頭發上快速點擊了幾下,白楊猛然脫離了頭頂上的那股強大的吸力,腳跟結結實實地站到了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我們到處找你,你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呢?”簡愛好奇地問。她看了看來路,這裏距離他們分開的地方足有20分鍾的路程。“這裏不是我們的地盤自然不是我們說了算。好吧,我們走吧,還有許多地方好看的。”馬婭說著挽起了白楊的手臂,一家人又在一起了,高高興興地漫步在這個極富浪漫色彩的曆史墳墓中。馬婭的體溫讓白楊不再恍惚,也沒有激動。一種至真至純的寧靜像一種至醇至淨的葡萄酒,不讓人醉卻令人陶醉。
白楊和一諾在舊年的最後一夜登上飛機,他們乘坐同一個航班,白楊在北京登陸,一諾則要在北京停機半個小時後繼續飛上海。新年之後他才能回北京報到。
新年的第一個早晨他們一起走進北京機場。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們卻被濃濃的惆悵包裹著,似乎丟掉了什麼。在握手再見的時候,他們突然被一陣揪心的絞痛所撞擊,一種失魂落魄的恍惚讓他們找到了親情的感覺,他們就是親人啊。白楊像個當家作主的大哥那樣,用關愛備至的眼神看著一諾,一種怪異的感覺襲擊著他的身體,他很想衝動地抱住一諾,那種感覺一定很好。與此同時,一諾也有強烈的同感,他們緊握著的雙手就像被電流穿過,擊打成一塊血肉模糊的傷體,分不出誰是誰,隻有一種切痛,逼的兩個人都想大聲的喊疼。
他們之間已經形成了共同的氣場,馬婭和女兒們的氣息滯留在其中,他們不肯斷然割舍。他們在一起,就是守住了這片血肉真情。
白楊取了行李之後慢慢隨著人流往外走,他對出口處的人群沒有期待,因為他沒有通知家人,他想一個人在回家的路上慢慢的慢慢的平靜。他需要平靜。
“我希望維納斯能夠到北京讀高中,然後在中國讀軍事院校,您覺得這樣好不好?”一諾臨別時像個小兄弟一樣恭恭敬敬地對著大哥說,看的出來他的心事很重。
“不要想的太多了,好好和家人一起過年,回來之後咱們再慢慢商議。新年快樂。”白楊說的似乎挺瀟灑,看得出來他的心思也是很亂。“你回北京後立刻給我打電話。”
“新年快樂。我會的,新年一過我就回來。”一諾說。
他們說話的時候都很理智。
剛一走出機場大廳時,白楊遠遠地就看見了前來迎接自己的媽媽和兒子。“一定是馬婭打的電話。”白楊嘟囔了一句。話音沒落,長高了的兒子就像個大小夥子那樣地奔跑過來,有些羞澀地叫了一聲“爸爸”,就接過了爸爸的手推車。
白楊和媽媽問好時,心情就像被攪開了的湖水,一片散亂的水珠。
“朱玉呢?”車在途中時,白楊不經意地問著。
“哦,朱玉回沈陽了。她的媽媽身體不太好。”媽媽回答。
“她還好嗎?”白楊問。
“好。”媽媽回答的很簡短。“孩子,就是小玫瑰,為什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媽媽看來是等不及回家再問了。
“嗯,沒有。我改變主意了。”白楊說。“馬婭問你們好。”白楊想轉移話題。
“她還好嗎?我經常可以從天文學雜誌上看到她的消息。她很奇特,就像神話。”媽媽說。她在控製著自己不再接著問。
汽車在北京的晨光中快速行駛,一晃之間竟然是三年。灰濛濛的大霧遮蓋著視線,就像一塊洗不淨的屜布,白楊覺得心裏悶,便按下了車窗玻璃,一股涼風像一條受驚的蛇“嗖”的一下竄了進來,大家全都打了一個激靈。這似乎就是白楊的回答。他的心情就像這條凍傷的蛇,到處尋求著溫暖,卻又因為自己的傷痛而傷害著給予溫暖的懷抱。
車子是雙排座的,子昂靠著奶奶坐在前排,向後麵扭著頭怯怯地看著爸爸,他的眼神讓白楊一陣心酸。“過來兒子,讓爸爸看看。”白楊拍了拍身邊的座位,又伸出手去,他希望兒子過到自己的懷抱裏。可是,兒子沒有動。
“去吧,到爸爸那裏去,和爸爸親一親。”奶奶說。
子昂搖了搖頭,竟然轉過了臉不再看爸爸了。
白楊又一陣心酸。他沒有強求,他想起了白玫瑰,心裏更加酸楚。
來自父母的親情總是最暖的、最安全也是最軟弱的。在父母麵前再硬的漢子也會流淚,因為這裏不需要設防。白楊情不自禁地擁抱了等候在大門外的爸爸,因為擁抱而激動不禁唏噓起來,這是已經進入了不惑之年的兒子第一次的舉動。連這位老將軍的眼圈都紅了。“瞧瞧這爺倆,才分別了幾天哪就這樣,快進屋去吧。也是時間不短了,差4個月就是三年,臭小子,也不管爹媽想不想……”媽媽嘮叨著是為了掩蓋已經流出來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