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候朱玉好,我可以和她說話嗎?”馬婭問。
“當然。可是她不在這裏。”白楊答。
“為什麼?現在是除夕,她為什麼不和你們在一起呢?”馬婭不解地問。
“嗯,沒什麼,她……”
“她怎麼了?”馬婭著急了。
“她身體不太舒服。”
“她病了嗎?什麼病?嚴重嗎?”
“嗯,有點嚴重。”
“她在哪裏?在醫院嗎?”
“嗯,是。”白楊含糊地回答。“你還好嗎?你的課題完成的怎麼樣?可以拿今年的諾貝爾獎嗎?”白楊想轉移話題。他本想表達一些真實的思念之情,可是,朱玉的話題讓他的感情受到了壓抑。
“我還好。我很擔心朱玉,她得了什麼病?能告訴我嗎?”馬婭憂鬱地問。
“咳。”白楊歎了一口氣,“舊病複發。”
“舊病?是癔症?(英語)”
“是的。很重。”白楊說的很沉重。
話筒就像灌了鉛的鋁,又像喝飽了水的海綿。在喧鬧的世界裏,這條線路靜的如同真空。
“馬婭,你沒有問題吧?”白楊擔心地問。
“有。”馬婭緩慢地說。“這麼長時間以來,我一直不安。是我傷害了朱玉,導致了這種結果,這是我的罪過。”“不,不是。你不要這樣想。當年,是她傷害了你,那個時候,她就發過病而且很嚴重。我的母親曾經為她做過半年的治療。”白楊著急地說。“她先傷害了我,我又傷害了她,這是報複嗎?我要懺悔,祈求上帝的寬恕。告訴我,我能為她做些什麼?”馬婭說的很虔誠。
白楊不知所措。他想安慰馬婭,卻選不到合適的詞語,因為她在懺悔,他什麼都不能說。
“可是,你能夠為她做什麼。你沒有陪伴她過年?”馬婭說的很沉重。
“不,不是,她現在過得很……不,我馬上就會過去陪伴她,就現在。”白楊說。
“上帝會寬恕我們。你去吧,她會好起來的,即刻。”馬婭說,帶著莫可名狀的震顫,白楊聯想到了聖經裏的耶穌,他在顯聖跡的時候就是這樣,用手一指癱子,“起來,拿了你的擔架,回家去吧。”那人就站起來回家去了。如此這般,為了叫人們知道,人子在地上有赦罪的權力。這是天國的福音,自己讀過是當作神話故事看的,從來就沒有相信過。此刻,在大年三十除夕之時,電話裏的回音就像縈繞在天堂穹隆中的混響,伴隨著高山流水,花語鳥鳴。白楊覺得一股熱流回腸蕩氣,圍繞在身體裏轉圈,就像搖動的一個燒得火紅的鋼製呼啦圈,不知道多久的淚水奪眶而出,無聲的流瀉著。
白楊放下話筒的瞬間,有三顆金星從不同的方向慢慢飛起,重合成一顆金光閃爍的五角星,馬婭和她的女兒們在裏麵微笑著招手,這顆神奇的金星在大廳的空間裏滑翔,足有五分鍾的時間,就像不明飛行物侵犯了光天化日下的紐約天空。三個男人目瞪口呆地傻了五分鍾,直到金星分開三個,回到了各自的身上,他們才緩過勁來。可是,除他們之外的其他人一如既往,沒有看見任何奇觀,好像是他們三個人一起做的一個夢,醒過來時,屋子裏的一切還是依舊。
“爸爸媽媽,我們帶著子昂去看朱玉吧,陪著她過年。”白楊愉快地說。
“現在?不是說好了明天嗎?”媽媽看了看地上的大鍾問,時針已經指向了2點。
白楊沒有回答,卻表現出了一種堅定。
“好吧,我們現在就去。來吧,我們和大家再見,祝福新年快樂。”奶奶說著和每一個人擁抱了一下,爺爺也順著奶奶的次序被每個人擁抱了一下,他們一家人走了,一諾和尖尖留了下來。
白楊打開房門,兩個小護士迎了出來,接著,朱玉的爸爸也迎了上來。就在去馬諾別墅之前,他們經過這裏,送來了一車過年的用品,並且對過好年做了一係列的準備工作。
“咿?你們怎麼過來了?不是說好了今天不來嗎?”朱玉的父親問。
“嗯,改變主意了。朱玉在做什麼?”媽媽問。
“她睡著了。”護士說。
“她情況怎麼樣?”白楊問。
“過半夜的時候,外麵的鞭炮禮花聲還沒過,我看她就好像清醒了。”護士說。
“怎麼講?”白楊急問,大家都屏息靜聽。
“我也說不好,就像從睡夢中剛醒似的。剛睡覺的時候也和往常不一樣,睡得十分安靜,還告訴我們早點睡吧,並且……”
“並且什麼?”
“並且還祝我們新年快樂。”護士說。
“小李子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她過來陪我說了一會兒話,真的,像正常人一樣,我還正在吃驚呢,你們就過來了。”朱玉的父親說。
大家麵麵相覷,白楊心裏“咯噔”一聲,那股熱流又一次繞著他的身體旋轉起來,朱玉愛他的萬般好一股腦地湧入心頭,熱淚噴湧而出。
子昂端端正正地坐在爺爺奶奶的中間,他老老實實地聽著大人們談話,認認真真地打量著屋子裏的一切,一聲也不吭。
一時間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都在全身心的體會著思想尚不能給出答案的奧妙,這期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又一定不是發生在視線以內,被鞭炮洗禮過的夜空一片漆黑,初一無月,新的一年是從最黑暗的一夜開始,這種最黑最黑恰恰包含著否極泰來的靈動,是誰的大手在推動著時來運轉的年輪呢?
宇宙在靜態中健行,生生不息,動於不動之內,變在不變之中。白楊眼看著自己的感情在急轉彎,朝著自己不願意的方向奔馳,他想踩住煞車,卻發現刹車失靈。汽車在相反的路上瘋狂奔跑,像一個不知危險的快樂醉漢,誰也無法讓他停下。他帶著麻醉的快樂無望地回頭看著漸漸遠去的路,那些很快變得模糊了的風景,承載著那麼多的歡樂與悲傷,卻必須服從大自然無情的規律,轉瞬間隱去。
“既然是個好消息,我們大家都睡一覺,好嗎?現在已經是淩晨3點多鍾了。爸爸媽媽不能過於疲勞。房間都是現成的,子昂和我睡一個房間,我們明天早上見。”白楊說。
各自回房,爺爺和奶奶一直在說話,雞叫頭遍的時候奶奶說著說著就睡著了,爺爺卻無法入眠,許多許多的念頭就像雨後春筍,帶著強大的生命力破土而出,爺爺一夜無眠。
白楊帶著兒子進房間後草草洗漱了一下,倒下頭就睡著了,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兒子的手,用疲憊表達著自己的父愛。他不想思考也無能思考,像被切除了腦白質的人,癡癡地貪孌地睡著,自從他懂事開始就沒有睡過這麼沉的大覺,他想調動下意識的力量來忘記意識的苦惱,他暫時做到了,在睡覺中。
太陽一定要升起,這也是動於不動中的規律,白楊一直睡到10點鍾才起床,他使勁地想著昨晚的故事,朦朦朧朧。
房門輕輕地推開,朱玉身穿今年最流行的新年旗袍出現了,大紅綢緞繡著本色的圓形圖案,古色古香又頗為現代。她盤著發髻,楊柳細腰,洋娃娃一樣的大眼睛神采奕奕,嬌嫩的臉龐粉裏透紅,像是畫中人。
一霎那,白楊愣在了那裏,他沒有認出這是自己的妻子。
“早上好,過年好。睡的好嗎?我已經過來看你三次了。”朱玉說著走上前,在白楊睡意惺忪的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謝謝。你也過年好。”白楊支吾著,回了一個吻。
“睡好了就起床,洗個澡,爸爸媽媽和兒子在樓下等著一起吃飯。”說著她就手腳麻利地拉開床簾,一大瓶帶露的黃色玫瑰正羞答答地躲在寬大的窗台上,神秘地期待著,白楊看看花又看看人,窗外下著雪,遠處的風景被完全湮滅了。